方雪打扫完聚英厅，就赶紧回后厨准备明天的材料，又把工作区域擦洗了一遍才走，下班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 公司公告栏里贴出了最新一季度的考核优秀结果，现在正好没人，方雪过去看了一遍，发现没有她的名字。 她有点伤心。 几个刚过实习期的员工只有她没有。 她一直在很认真地干活，也很听话，为什么没有她。是不是别人觉得她只会埋头死干活，不够灵活，才没有资格得优秀的。 方雪又看了看餐饮部同事的，发现加上她只有三个没得优秀，另外两个，一个是请过长时间病假的，一个是吊儿郎当打卡经常迟到的。 她沮丧地走出公司，给自己鼓劲：没事的，领导还不认识她，日久见人心，下个季度也许她就是优秀了。 哥哥以前总说：努力不一定有收获，但有收获一定是努力过的。 她要继续努力才行。 坐上公交车，她闷闷地看着窗外，一辆熟悉的车从后方驶过来，跟公交车并行等红灯。 方雪下意识地关上车窗，躲在车窗后望向驾驶座。 只有哥哥一个人。 他手放在方向盘上，长睫定住，双目注视着路前方。 即便是私下里放空的状态，他看上去也很严肃，不好接近的样子。 其实她知道，他不是这样子的，他很温柔，很有爱心，笑容也很温暖。 强烈的思念，让方雪眼也不眨地盯着毫不知情的许润更。 她只敢偷偷去看他的车，可还从没有跟他打过照面，也没能仔细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好庆幸有这样一个隐秘的机会，让她能如愿。 哥哥终于不那么瘦了，也不那么黑了，现在看上去很匀称。 没有人能再将他与那个遥远的贫苦山村联系起来。 方雪唇角漾出欣慰的笑。 绿灯亮了，许润更挂挡开出去。 公交车缓慢起步，被落在了后面。 方雪始终遥望着许润更的车，直到它进入车流没了踪影。 第二天去了单位，就听到有人在讨论考核的事。 餐饮部的人对考核结果很满意，基本上该获得的人都获得了，他们闲聊着：“咱们餐饮不是有三个没有的么，除了那两个人，还有谁？” “就那个，做糕点那个，叫什么我也忘了。” “哦，她呀。说实话，她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也不抬头，整天戴个口罩。” 一个无关痛痒、可有可无的人，优秀没份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语气中也透露出了这一点。 方雪听到同事的议论，心里很难过，双眼发酸，眼泪都冲到眼眶上了。 她没敢进去，先去了洗手间，关上隔间的门，在里面无声掉了会眼泪，等情绪平复下来才出来。 王姐过来跟她聊天，似乎是想安慰她。 大概是因为她那么听话，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最后她什么都没有，王姐感觉有点对不住她吧。 方雪能理解王姐，因为又不是王姐说了算。再说，她自己本身也有问题。 这之后，方雪都在试着改变自己，有交流机会的时候，逼迫自己大胆跟人对视，给对方友好的笑容，不要让人觉得自己像块木头。 可这些并没有打动同事和领导。 这天上午方雪正忙着做馅，王姐过来说：“你出来下。” 方雪跟着出去，却见王姐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 “什么事，王姐？”方雪觉得不是好事，但又觉得她每天听话地干活，能有什么坏事。 看着小姑娘懵懂天真的大眼睛，王姐真是不忍心说：“公司又招了个糕点师，拿过很多奖那种，领导说只留一个就行……补偿会照常给你。” 方雪消化了几秒，才敢确认：“是、是要撵我走吗？” 话说着，她眼里已经噙了泪水了。 王姐安慰她：“没事的小方，工作机会有的是，领导还说可以给你再推荐朋友公司呢。” 可方雪只想在这里。她想跟哥哥一个公司，想每天能看到哥哥的车，跟哥哥在一个楼里工作。 方雪抹起了眼泪：“是不是我做的蛋糕不好吃？领导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我不想走……” 她哭得怪可怜的，王姐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她知道方雪经济状况不好，可能这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对方雪来说意味着很多，可这也不是她说了算了的。是人事那边安了一个熟人来。 因为方雪老实顺从，领导们就这样办了。真是人善被人欺。 王姐暗骂了一遍那些人，又好好地哄了一顿方雪，人事部叫方雪去谈话，方雪抹干眼泪去了。 人事主管给的理由很充分：“四个新员工里，你是唯一一个考核不是优秀的，这说明你的工作能力差强人意，再者，相比新糕点师，你也没有有说服力的奖项。这个社会是个竞争的社会，同样的成本，肯定选择更好的资源。我想，你一定能理解公司的选择。” 方雪知道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可人事的话也让她无可反驳。新来的糕点师的确比她厉害，人事部的态度又那么强硬，她除了退出别无选择。 没过多久，方雪拿到补偿金，背着小包走出了公司。 所经之处，同事们都在忙碌。 估计大家都不知道公司里少了她这么一个人吧。 方雪绕去地下车库，远远就望到许润更的车。 她围着车转了圈，看里面有什么变化。 不知为什么，看到哥哥的车，她的憋屈又涌上来，有点想哭。 站了会，她深吸口气：“哥，等我在附近再找个新工作，我还会经常来看你车的。” * 上完课，池玉已在树下的车旁等许润更。 有经过的学生起哄：“老师，你跟许教授……” 池玉瞪了他们一眼：“别乱说！” 他们笑得暧昧，作出一副“我懂得”的样子，不时回头看两人的互动。 许润更一走近，池玉就带他看车上的一道长痕：“你没看到吧？应该是新划的。” 许润更的确没注意到，过去一看，划痕还挺深的，很明显是故意的。 池玉很气愤：“记录仪和监控都能看到，我们查到了就报警！” 许润更反应比较平淡，除了报保险，没多说一个字，跟他平时处理工作中的突发事故一样，事情越大，他越是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情绪偏向。 路上，池玉问：“你觉得会是什么人？会不会是对手公司？” 许润更比较客观：“我倒觉得公司内部人的可能性更大。” 池玉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你都对人苛刻到别人不惜犯罪都要报复你的程度了吗？要真的是，你以后改改工作作风吧！算是保护自己。” 许润更很坦然，也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并没有，我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池玉情知他就是这样，不光对别人苛刻，对自己也很苛刻，他们那届中能达成他成就的凤毛麟角。 她说：“你倒是不怕，你就没有在乎的人了么？” 许润更听了，神情一滞，整个人眼神忽然变了，像是一下子被破坏了心情，略僵硬的侧脸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低迷。 池玉敏锐地察觉到，感觉很抱歉：“Sorry，我只是想提醒你‘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许润更回了句“没关系”便没再说话，车内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目的地。 回到单位，手机响了声，许润更点开，见是池玉还在为刚才的事道歉。 他眉宇间有丝烦意，点了退出。 回到办公室，助理拿着笔记跟他汇报今日堆积的几件要事，许润更听着，顺手打开手机上的行车记录，让视频倍速播放。 视线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走到车边。 许润更望向手机，点了暂停。 助理停下，看着他。 许润更抬首：“你继续。” 等处理完手中的事，助理先离开，许润更重又点开视频。 看着看着，他神色遽然一震，不可置信地凑近手机放大看，看了好一会，他又拖回去重新播放，两眼直愣愣盯着手机屏幕，生怕一眨眼会错过什么。 一连两个小时，他哪里都没去，没有了时间概念，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看行车记录视频，把所有的都翻了一遍。 然后他起身去了餐厅。 餐饮部经理正在给员工开会，见许润更忽然不请自来，感到很奇怪，迎上来笑着问：“许总，什么事？” 许润更锐利的眼神扫过餐厅员工，示意他出来，把手机放到他面前问：“这个女孩在哪里？”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趴在车玻璃上的女孩，穿的是他们公司后厨的制服。 是他手下的兵没跑了，但后厨不光有正式员工，还有几个收刷盘子干打扫的临时工，按照卫生标准他们平时都戴帽子和口罩，他作为经理也不跟他们直接接触，根本记不住每个人的模样。 餐饮经理回顾着女孩的模样：“里面那些人没有她么？” 刚说完就听到了许润更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 那，只可能是那个了。 餐饮经理忽然觉得事情不大妙，他心虚地笑了声：“哦，想起来了，那就是前几天刚走的那个女孩，她辞职了。” 辞职，许润更怎么会信。 她每天来他车边的时候都很高兴，只有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好像要哭的样子。 许润更浓黑的眉眼闪着冷冽的寒光，沉沉的声音中带了压迫：“为什么辞职？” 餐饮经理一看这架势，知道撇清自己为上策，就说：“是人事处理的，我也是接受安排。” 许润更好像看透了一切把戏：“她的工作现在谁在做？” 餐饮经理心里一凉，嘴上有点不利索：“哦，就是……就是、是人事新招的一个糕点师。” 许润更重重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去了人事部。 他携风带雨而至，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人事部经理的门，逼近桌旁，俯视着座位上惊讶的人事部经理，语气中是毫不遮掩的愤怒：“你辞退餐厅员工，理由是什么？” 人事部经理想不到许润更一反常态来这，竟是为这事，他连忙站起来，陪笑解释：“许总，那个员工是新员工里考核最差的，只有她没达到优秀，我又问了下餐厅员工，说她专业也不行，做的糕点大家都说不好吃，正好有更好的选择，就换人了。” 许润更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黑目中射.出咄咄逼人的寒光，一连串的反问将人事经理逼出一身冷汗：“考核优秀的量化标准是什么？‘大家’是谁，有没有可查询的意见记录？既然专业不行，当初为什么录用？” 人事经理明白自己这是捅篓子了，塞关系塞到许润更铁板上了。 老板对许润更很信任依赖，许润更是公司实际上的二把手，他这个人事经理不干了可以很快找到人代替，许润更却只有一个。 人事经理额上迸出细汗，努力找补：“就是……就是择优选择，也是为了公司好，并不是针对那个员工……” 许润更双目充.血，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低吼：“为了安排私人关系，违法解除他人劳动合同，你还有底线吗！” “许总，你消消气，我已经给了她相应赔偿，她也表示理解公司的安排，很顺利地接受了。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许总你能不能别跟老板汇报？” 这话犹如几把刀，狠狠刺在许润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心直流血。 他神情变得狰狞，双拳都攥出了青筋。 他太了解团团了。 什么“理解”、“顺从”，那都是对她的霸凌和欺压！ 是她受了欺压不敢、也不会反抗的无奈的接受方式！ 想到软弱老实的团团被人顶替辞退，被约谈的时候还要被扣上莫须有的帽子，许润更心中剧痛，难以呼吸。 他深呼吸，尽量平复自己情绪，眼神像噬人的黑洞，一字一顿：“明天，我要看到她。” …… * 方雪暂时还没找到工作，她也没闲着，在APP上卖自己做的蛋糕，上午做，下午骑车在附近送货。 不过这种日子没持续几天，她就收到了王姐的电话，说让她回去上班。 据说公司发现新招的那个糕点师工作态度不端，考量之后发现还是她好，领导问她愿不愿意回去。 方雪开心得差点蹦起来，连忙答应了，回到住处跟舍友小吴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她一点不记仇公司曾将她突然辞退，反而对公司领导善于识人、最终选择了她充满了感激。 小吴无语：“小雪同学，好马不吃回头草啊。你公司到底是有什么宝，都这么虐你了，你还乐颠颠往回跑？” 方雪可不这么认为：“他们对比之后就是觉得我更踏实，所以才让我回去，这也是对双方的考验啊。” 小吴晕倒。 好吧，也许傻白甜有傻白甜的福气。 * 重返岗位，方雪发现同事们好像都变得更友好了。 餐饮部经理特地过来看她，鼓励她好好干，还安慰了她。 方雪受宠若惊，也更开心了。觉得经历了这次风波，大家都看清她是踏实干活的人了，所以都喜欢她了。 当然，最重要的事是赶紧去地库里看看她很想念的车车。 哥哥的车还是停在熟悉的地方，四下无人，方雪雀跃地跑过去，绕着车转了圈说：“我又回来啦！” 她趴在车窗上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变化，前后转着看了个够，尽管没有变化，但她已心满意足，感觉是把哥哥这几天怎么过的补上了。 转身离开，却猝不及防地与不远处的男人对上眼神。 他定定看着她，像是在这里等她的。 方雪浑身血液凝固，失神地喊了声：“哥……” 她叫了这一声后，便看到哥哥眼眶红了，眼角闪着泪光问：“团团，你怎么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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