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 技术总监做完报告，许润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没有说话。 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光打在他沉默而冷峻的面容上，生出无言的压迫，让会议室的氛围一时凝至紧张，刚回到座位上的技术总监脸色有些发暗，后背凝出冷汗。 许润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最后几下，眼神冷冽：“这不是我想要的。项目要求你哪里没有听懂，我可以再做解释。” 技术总监脸霎时通红，说：“许总，我都听懂了，这次我也感到不太满意，实验组结果不理想导致我们……” 许润更冷漠地打断了他：“不得力就换，公司不养闲人。” 技术总监连忙点头，额上的汗珠闪着细光。 其他组主管人人自危，神情也带着几分紧张。 许润更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站起身来：“更改要求我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会后你立即召开组会，换方向重做，下周我要看到具体进展。” * “小雪，我刚才又看到许总了！” 于洁轻盈地奔到方雪身旁，凑在方雪耳边轻声说。 她眼神发亮，满脸的激动，期待着方雪的热烈回应。 方雪来的时间不长，根本也不知道谁是谁，除了在后厨做糕点根本就见不到其他人，更不知道那个许总长什么样，只是听着于洁每天念叨几遍，再就是后厨大姐们也评价过许总一表人才，她就知道那个许总大概长得挺帅的。但她每次除了朝于洁友好地笑笑，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 “他们现在在开部门会，我带你去看看许总长什么样，你去不去？”于洁眼中的光更亮了。 方雪连忙摇头摆手：“我还要做蔓越莓饼干。” 厨房是最令她感到安全的地方，出了厨房，迈过那道厚重的玻璃门，走到办公区域，看到忙进忙出的办公室白领们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电话声，她就会感到非常的紧张和不自在，还有胆怯。那里不是她该迈进的地方。 于洁笑了：“不是带你去见许总真人！是看他照片去！” 于洁不由分说地拉起方雪，将她带到展厅走廊。这里的确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于洁熟门熟路地将方雪带到一个画框前，说：“这就是许总，帅吧？” 方雪抬首看向墙上，目光一下子凝住。 “许润更”三个字撞进她双眼中，她神情震住，直直盯着，说不出话来。 不是重名。真的是哥哥。有照片为证。 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眼神坚毅又充满了自信，与照片旁边他的简介完全贴合。 方雪读下去，她能看懂每一个字，但那些字串起来的专业名词她一个都看不懂，甚至连他获得的专利和奖项都没听过。 方雪指着问：“这是什么奖？” 于洁也不懂，她想起别人传的，给方雪解释着：“就这个奖，说是许总这个专业在国际上最厉害的奖，就等于说许总拿了世界第一呢！” “哦。” 方雪眼神中漾出笑意，似是舒了口气，不由自主地为许润更感到自豪。哥哥真厉害，她就知道他会实现他的理想。她就知道，他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少了她的拖累，他会飞得更高更远。 可她心中旋即又涌上一丝苦意：她跟哥哥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哥哥却跃了出去。她永远也触摸不到哥哥了。这个世界上她曾经最亲最爱最信任的人，她再也无法跟他产生交集了。 那样也好。哥哥本来就该过那样的生活。她也本来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回去的路上，于洁卖弄似的问：“怎么养，帅吧？” 方雪点头，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洁乐得什么似的，在方雪旁边又说着什么，方雪左耳听右耳冒，光点头。 回到厨房，方雪机械地切着刚才没完成的饼干胚，把它们摆到托盘上，放进烤箱中。 主管王姐让她去帮忙理一下汤碗框中的筷子，她应了声，穿上水靴，蹲在大框前，一根一根地捡筷子。 终于捡完，同事过来把框推走，要用机器统一清洗消毒。 方雪坐到凳子上，换下水靴。 她坐在那里发了会呆，被按压下去的那个念头在此刻忽然很强烈：她想见哥哥，她想现在就去他办公室见他。 她成年后立即逃离了亲生父母，直奔着京市而来，是因为这里存着她和哥哥所有美好的回忆。 他们曾在这里相依为命了四年。 她也存着一丝丝希冀，幻想也许能在京市的茫茫人海中再遇到哥哥。 现在哥哥近在眼前，她很想很想见他。她不会对他提任何要求，只是想跟他说句话，问他这六年过得好不好。 方雪再次穿过玻璃门，走向办公区。 她一路打量着每个办公室门上的标牌，想找副总办公室，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背后呵斥：“找谁？” 方雪吓得身子一抖，回过头见一个西装男人正审视着她，方雪自小有个毛病经不得吓，这会心里狂跳，抖着说不出话来。 西装男人盯着她的白帽白衣，又问：“厨房的不做饭，来这里干什么？” 方雪摇了摇头，吓得掉头跑了。 隋想笑了笑，进了许润更办公室，他一迈进去嘴角的笑还没消掉，许润更从屏幕前抬首，望了他一眼，眼神又回到屏幕上。 隋想主动解答疑惑：“餐厅有个小姑娘长得还挺可爱的。” 许润更敲着键盘，双眼盯着屏幕上的数据。 隋想接着说：“我刚才喝了一声，吓到她了。不知道来找谁的。” 许润更凝眉看了会数据，开口：“什么事？” 隋想在他对面坐下，“你这周有没有空，我女朋友的同学，就上次说那个，见个面吧！” 许润更眼神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松开鼠标，整个人靠向椅背，脸上似有疲惫。 他神思短暂地游离了会，最终说：“没时间。” “人要向前看。你前女友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了，你也得有新生活吧？”隋想有些怀疑许润更说的前女友是否真的存在。就许润更这样的，像是能谈到女朋友的样子吗？人家女的谁没事给自己找个天天吊着脸的祖宗。 许润更也不辩解，说：“以后别介绍了。” 隋想见许润更神色不快，就说：“兄弟，不去就不去，我可没逼你啊。” 许润更说：“刚才看你办公室有好几个人等你签字。” 隋想连忙起身要走，到了门口不忘再回头多说句：“要是改变了主意赶紧告诉我啊，我女朋友比她朋友还急。” 许润更目光重又投向屏幕，似乎听到了，也似乎没听到。 隋想知道他这人，虽然冷淡淡的不说话，但每个字都听进去了，隋想放心的离去。 中午到了饭点，方雪照样是守在糕点区的玻璃窗后。 经理级以上的在包间中用餐，从办公室走另一个楼梯就能直接到达，不必跟其他人一起进餐厅。 方雪眼巴巴望着那个方向，隔着磨砂玻璃门看着服务经理包间的同事进出，心里揣测着许润更是在哪个房间，是不是已经开始吃饭了。他会不会吃到自己做的糕点。 不会。他不爱吃很甜的东西。她为餐厅做的糕点，应主管要求，都是甜度较大的。 想到这里，方雪有些沮丧。 一个小时后，吵吵嚷嚷的餐厅逐渐静了下来，只有零落的几个人来吃。 方雪收拾着空盘子，把剩下的一些糕点都倒进一个盘中。 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向包间方向望去。 果然，是许润更。 他打着电话，推开了楼梯间的防火门，看样子是下楼了。 下面是个半地下车库。 方雪心中狂跳，立刻冲了出去，从另一边的小门进了车库。 她不敢现身，只躲停在狭窄过道的墙后，偷偷看向车库。 许润更不是一个人，有个个子高挑、相貌艳丽的西装姐姐在等他。 两人看起来挺熟的，说笑了两句那个姐姐就上了他的车，两人开车走了。 是哥哥的女朋友吧。 无论是个子，还是气质，都跟哥哥好般配啊。 等车开远了，方雪才敢沿着他的车走过的路线走出车库，心里默默记下他的车牌号和车型。 她惆怅的同时，又特别为许润更高兴。他现在有车开，有这么体面高薪的工作，还有这么漂亮得体的女友。他过得这么好。 回厨房的路上，惆怅又如野雾般张牙舞爪地笼罩她全身。 她禁不住想：要是她也是个能力出众的白领就好了。要是她不这么普通就好了。她就能毫不犹豫地跟他相认了。 晚上回到住处，一起租房的小吴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做饭。 听见门响，小吴探头：“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 “去菜市场逛了逛，买了点菜。”方雪朝她晃了晃塑料袋。 里面都是打折处理的一些果蔬，外形很不入眼，但不影响食用，隔个几天方雪就会去采购一些，每月能省不少钱。 小吴拿过去翻了翻说：“这茭瓜划痕太重了，挺不到明天耶，我再做个清炒茭瓜吧。” “好。”方雪洗了洗手，蹲下处理茭瓜，又剥了半头蒜，把蒜切碎。 吃完饭回到卧室，方雪拉开抽屉，看她洗出来的两人的相册。 许润更上大学后在实验室里兼职的第一个月工资，就给上初中的她买了个手机，她就爱上了拍照。只要他们一起出门，无论是吃好吃的，还是逛超市，玩公园，她都喜欢跟他自拍。 她特别庆幸当时那个习惯，让现在的她有物可相思。 洗正儿八经的照片比打印要贵许多，方雪一点不心疼钱，洗了满满三个相册。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无法用金钱衡量。 相册里还有她趴在许润更怀中睡着了，他偷偷自拍的他俩。 翻到这张，方雪幸福的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带她去京市的水上乐园玩，她大开眼界，开心得不得了，回去在公交车上睡着了。 她睡得好香啊。哥哥的眼神好亮啊。漆黑的双眼中还带了丝戏谑。 睡前，方雪叹了口气。要是，她还没长大就好了。她还可以当个小孩，学习不好，能力不出众没关系，她只是他的妹妹，不会被用成人的标准衡量成功与否。 可现在不行了啊。她只是厨房里的蛋糕小妹，他身边所有的人都那么优秀。让她连认他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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