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礼还认认真真的翻书:“找一本梵文经卷,抄完拿回去问问娘子认得不。她自诩博学多才,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比我强多少。” 魏长史欲言又止,郡王召见他的次数比郡王妃要少,他见过郡王妃的书桌上偶尔会出现一本契丹文、西夏文的经卷,旁边还有批注,自学辨认和写字并不难,可能只是不知道注音。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已经说不出话,站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林玄礼轻轻归拢好被翻乱的书卷,捡起一本《拈花指》,忍不住翻看两页:“真好,可惜我天资不行。诶为什么会有《醉八仙棍法》八仙不是道家的吗。” “施主,方丈有请。”一名压低帽檐的黑衣僧人,站在阴影中双手合十,装模作样。 林玄礼头也不抬:“有事明早再说。”和玄慈客气归客气,藏经阁距离方丈禅堂十里地,大半夜的跑过去说一句话?反正也不可能是把《易筋经》送给我。诶诶诶?为什么点我穴道?凎了!这他妈是谁?是哪位的疯批老爹啊? 萧远山一道气劲,点住他的哑穴,连贯的偷袭又封住大穴,让这小子的内力发不出来无法反击,又轻轻的说了一句:“施主,方丈有请。” 原本要痛下杀手,杀人之前忽然想到,玄慈这厮最会虚伪做作,少林寺如果发现郡王死在藏经阁中,不论死状有多凄惨,只要把使者全部灭口,清理或焚烧藏经阁,便可将此事消弭与无形,赖郡王自己读经时打翻油灯焚烧经阁,反手还能讹诈一个敕建的新藏经阁。 可别说玄慈干不出这种事。不仅要留一个活人做见证,还要让他们以为此事有转圜的余地,然后将郡王趁乱带到方丈室内,藏在暗室内杀死,务必在官兵发现之前做到这一步,不留余地,叫那个老贼秃百口莫辩。 林玄礼知道不论是谁的疯批老爹,打不过,更不希望挺老实本分的长史遇害,这也是六哥精挑细选的一个做学问又不失变通的人。便很识趣的冲着长史点了点头,率先往藏经阁门口走去。 魏长史说也说不出来,喊也喊不出声,眼睁睁的看着郡王被人骗走。 心下含恨,双目流泪,目送他缓步下楼台。 二人先后出了藏经阁,林玄礼还未回头,衣领被黑衣僧人扯住,顿觉腾空飞起,整个人便如腾云驾雾一样,在黑夜中只听见耳畔风声呼啸,不知道往何处奔去。 林玄礼安安静静,因为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就被人拎在手里,思考这是谁的疯爹,如果是慕容复他爹,弄死我挑动宋朝攻击少林寺——归根结底少林寺还是爱国人士,燕国如果想要复国,原著里是想要瓜分我大宋领土的,杀我嫁祸少林寺的理由十分充足。糟糕,之前轻视了慕容复的智商和他能做到的事,就没设法弄他。 如果是乔峰他爹,杀我嫁祸少林寺的理由十分充足,既然乔三槐夫妻能杀,乔峰的师父也杀了,参与此事的那谁满门十几口被灭,还都嫁祸给乔峰。他对宋朝对少林寺都是深仇大恨。但要是杀了我,嫁祸给乔峰,就有点过分了。 好消息,王繁英说她学习过复活术。坏消息,实践过没有把她的妹妹复活成功。 下个世界再见吧。 他们如果要嫁祸给少林寺,就不能让我活着。 萧远山提着他穿山越岭,倒了人迹罕至的后山峭壁处,那里有一个山洞,存放了一些酒、鱼干肉干、干粮,是他有时独自练功隐藏的地方。 小郡王被他提在手里,往山洞里随手一抛,也跟着跳了下去,落在还算干净石头上。 林玄礼摔的闷哼一声。 这石头地面原本崎岖不平,有一片山石被他用手掌发泄式的抹平,还留下道道涂抹的痕迹。 萧远山看这个小孩,脸上还带着稚气,甚至有点呆,长得白白净净高挑漂亮,而自己的妻儿原本也该过着这样衣食无忧到处玩乐的生活,孩儿他娘应该过着皇后一样的好日子,孩儿也能无忧无虑的骑马涉猎。而不是一个深埋黄土,另一个颠沛流离。 抬手点开小郡王的穴道:“吓尿裤子了?” 林玄礼试着说点什么,但没什么可说的:“去藏经阁之前去过茅房了。” 萧远山:“我解开你的穴道,你怎么不跑?” 林玄礼一阵无语,继续假装自己不知道剧情的人设:“我还算知道自己的斤两。尊驾把我抓到这里来,所图不小。” 萧远山现在心情很好,走到旁边石凳上坐下,打开一坛酒:“何以见得?” 林玄礼叹了口气,摔麻的腿缓过来一些,缓缓站起来,环顾这个类似于二居室的山洞。拢了拢发带和衣袖,从身上掏出一个压扁的银盒,倒出一粒九转话梅吃:“绑架我换钱,几万两白银随你开价。你要是想假借救了我,换取一个官职,起码是都指挥使起步。英雄,我看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什么,不妨和我说一说。” 他想留一个悬念。 萧远山却突然抬手一掌,掌风将小郡王打到三丈开外砸在墙上,顿时摔断了两根肋骨,受了内伤,半死不活的滑坐在墙角。 林玄礼平生被人打飞过,骨头也不慎断过,却从未受过如此重伤。顿时吐了口血,十分希望英英能看到这一幕,好一位柔弱呕血的病美人啊。快给我报仇。 萧远山冷笑,仰头畅饮美酒,厉声质问:“你要乞命么?” 林玄礼放弃和疯子沟通,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生死只在刹那之间,他这一掌再多用三分力,自己心脉立断,回天乏术。 考虑一下,六哥会很伤心,这些年我把他当老板当哥哥,处的实在是很好,很有感情。他的儿子性命也不长,真是堪忧。英英经历过许多生死离别,可能不会太伤心,给我报仇之后能放下,继续修仙去了。 至于大宋的将来么,只要没有宋徽宗赵佶——鄙人的肉身——那个傻逼,大宋未来可期。十四弟是个中规中矩的皇子,他又一心想娶李清照,未必不是一对贤德的帝后。有我没我,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萧远山担心自己一掌把他打死了,现在夏日炎炎,死人还怎么保鲜?大步过去探了一下脉吸:“别装死。说话。” 林玄礼也很不爽:“刚刚我说跟你聊,你打我一掌。你要是不愿意聊,我就闭嘴,你又来烦我。老和尚,你有点准谱吗,这世上能和我反复无常的人只有娘娘和我老婆。” 萧远山哈哈大笑,伸手抵在心口用内力一探:“怕什么,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林玄礼轻柔缓慢的呼吸:“看起来你是要杀我,但不是在这儿,也不是一时半刻之内。” “不错。” 林玄礼盯着他的双目,他遮住了面庞,只露出眉目和光溜溜的脑壳,单从露出的眉眼上看,简直和乔峰有九分相似。原来是你啊,萧远山。好喽,彻底死定喽,恐怕你对大宋江山也是有怨愤的。 “你特意要杀我,一定是要嫁祸某人。” “小王爷比传闻中聪明。” 林玄礼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那么你大概不会毁我的容貌。六哥和娘娘必然要亲临祭奠,不要让我吓到他们。我还是不能免俗,希望留一具全尸。” 萧远山对此不置可否:“你小小年纪,生的尊贵,未经世事,怎么不怕死?” 本来在考虑小孩开始哭闹,就点了他的哑穴或是拔掉舌头一劳永逸。 林玄礼继续放长呼吸,试图维护一下自己的肋骨和错乱的内力,以及内伤:“白乐天有一句诗我很喜欢。莫笑贱贫夸富贵,共成枯骨两如何?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出众的见解,原来和俗人一样,以为我生来便无忧无虑。” 萧远山也不是想比惨,但和妻子惨死、儿子被人抢去教给一对农夫抚养,人家用抢来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自己的儿子在困窘中颠沛流离相比,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萧家更惨? 距离魏长史被人发现还有些时间,他冷笑三声:“好好好,你便说说你有什么忧虑。谁不知道你是天字第一快活。” 林玄礼也不想和他比惨,感觉不说下去会被再打一掌,开始进行一点点艺术加工:“看起来你不是个到处乱说的,我不防告诉你。神宗皇帝早逝,这事谁都知道,你知道我妈陈美人是怎么死的么?她打定主意开始绝食,在我面前饿了九天,哭了九天,直到香消玉殒,追随先帝而去。那年我三岁,我的亲娘,有吃有喝,活活在我面前饿死。别人只知道我贪吃,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贪吃。”其实不是在面前死的。 萧远山无言以对:我承认你有点惨。 林玄礼回忆起当年:“章惇提议追废宣仁高太后。这事你听说过吗?高氏垂帘听政时,我哥哥才是一个九岁小孩。朝堂之上,皇帝的御座与太皇太后的座位左右相对。我哥哥跟我说,他在御座上看得到朝臣们冲太皇太后下拜的屁股。”这段话完全真实。 “这和你无关。” “我养在宫中,侍奉哥哥。高太后垂帘九年,那九年中我兄弟二人战战兢兢,饮食衣着、读什么书,和谁谈话谈了什么都在高太后和她的党羽的监视之下,和坐牢无异。亲近的宫人被驱逐出宫,作业中有一字之差被判为怨望立刻幽闭,六哥宠信的大臣被流放,我的老师在诗案中下狱等死。吕大防曾经上奏将我严惩,你以为本朝没有发疯去世的郡王么。” 萧远山:有点惨,但不多。 林玄礼考虑了一下受众:“我在宫中幽闭的日子里,严寒酷暑损坏了肾气,因此不能生育。我的妻子还要蒙受不白之冤。” 萧远山不禁安慰他:“很快你就不用苦恼了。”真可怜,死了就好了。 说罢,看他也没有能力逃走,丢给小孩一坛酒,自己没入黑暗中,去解开魏长史的穴道。 魏长史突然又能动了,他不明就里,以为点穴有时效。暂时不敢惊动其他寺僧,无声无息的回到客舍内,确认了郡王还没回来,敲门唤醒苏辙:“十一郎出事了。” 苏辙睡眼惺忪:“怎么了?我去看看。” 魏长史:“郡王被一个僧人唤走,说方丈有请。我却被被点住穴道,刚刚才能行动。我听着打更和尚的声音,过了一个时辰!眼下是找玄慈方丈要人,还是先派人禀报官家?还有一点,我私下琢磨着,郡王应当是被人胁迫走的!他当时只拒绝了一声,随机一言不发的往门口走去,我看不见,或许是有兵器威逼。”我们郡王怎么会一言不发?他会一路说说笑笑。 苏辙的脑子嗡一声:“稍安勿躁!唤醒狄谏来一同商议。” 狄谏隔着墙壁应了一声:“下官还未入睡。派人快马飞报京城!佛门清净之地,也会藏污纳垢。眼下只怕少林寺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十一郎撞破了……咱们势单力孤,不能做什么。明日先不要发作。” 魏长史急得跺脚:“事不宜迟!万一郎君现在正在生死一线!” 狄谏:“先不要翻脸才有转圜的余地!他们或是强抢民女,或是有别的不法勾当,被发现了只会先请郡王入伙。十一郎聪慧异常,会设法脱身。” 萧远山: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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