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礼沉吟片刻:“倘若是这样,边关将领也该有所应对。有来有回才能稳妥,我听人家说,好像是装聋作哑,充耳不闻。现在或许只是试探,将来倘若突然以大军突袭,恐怕他们应对不及时。” 赵煦认为将领会有点无能,但不会废物到那个程度。但凡有好的,早就派过去了:“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他不肯透露姓名,怕被人报复。六哥,我看他这些事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不如派人前往调查。如果您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倒是有一个人可以举荐。” 赵煦忍俊不禁,甚至开始怀疑这些从头到尾都是他想溜出去玩制造的借口:“不是你就行。” “喔……童贯,你去把我带回来的画桶拿来。” 两种笔体,绘制出大略意思,十一郎的字体简明扼要记录了【时间、地点、辽军人数、为首将领、所掠所杀人口牲口数目】。持续时间大概在半年内,七起,非常精准详细。 赵煦接过去细细看了一会:“这人用心搜集记忆这些事,谈话中可曾暴露有什么图谋?” 林玄礼想了想:“可能是为了记仇。我听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有族亲兄弟死在打草谷中,我听他似乎略带一点东北口音(没有),只是客居洛阳,喝了一顿酒分别之时,他说打算回去。哦,似乎是看出我隐藏身份,他也故意促狭不肯说真名实姓。” 赵煦微微一笑:“你可算被人制住了。”重新将纸卷好,沉吟片刻,既然辽宋双方都对边关的事情强行忽视,双方都打压消息,只做出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避免口角争锋升级到开战。派去调查此事的官员,务必老成持重,找别的借口去巡视边防,暗访这些村镇。合适的人选到有十几个,但能担当大任的年轻官员,各自领命在外,不得空闲。十一弟着实适合派去,找找他新认识的狐朋狗友。 …… 王语嫣想起表哥,一阵欢喜又一阵忧愁。 欢喜的是表哥约定了今晚相见,忧愁则在于,若是实话实说复国无望,他总要大大的生气,像个小孩子似的不跟我玩了。要哄他,还不好找人,只能等他自己消了气才肯回来。 她坐在妆台前,本想梳妆打扮,仔细看看自己的容貌,倒也不知道是美还是不美,是否应该簪花?母亲总是明艳动人的,却始终不快活,自己也没有那些明艳华丽的衣裳,妆奁里也没有许许多多金光灿灿的珠宝首饰。 几年前就打算劝说表哥,当今是太平盛世,想要复国实在艰难。不如早做打算,生儿育女积蓄实力,等待乱世到来,乱世浊流,方显英雄本色。譬如‘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复国之事,也可以‘一代推一代’,等嘛。太平盛世不过一甲子。 而表哥听了这种话,只会生气气,从窗口飞走。 王语嫣知道表哥不善于权谋兵法,晓得他处事单纯容易把事情想的很简单,更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缺点。若想要表哥高兴,决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短处,只能不留痕迹的让他‘自己发现考虑的还不够周全’,绝不能让他感觉事事依赖表妹、自己不如表妹聪明,那他就要生闷气,虽然不会不打理自己,但雨打荷花,憔悴凋零。 当然不能说表哥肤浅直白,他只是没心机又单纯,武功不错就觉得万事足以傲视天下英雄而已。她想起史书上那些左右君王的妃子权臣,以前只顾着讨表哥喜欢,看的都是帝王霸业,竟没注意到这些人总有偏听偏信的人。最近专心补习,似乎并不难做。 这几日打定主意,要用接下来的数年时光,一点点的引导表哥发现复国大不可为,只能和我泛舟太湖、及尔偕老。 今日就是付诸行动的第一步,直想的脸红心热,轻轻用手心摩挲脸颊。 王夫人打算出趟远门,就来看看数日不见的女儿。悄无声息的登上绣楼,看看这不懂事的小书呆子在做什么,一看到铜镜中倒映出的表情,顿时大怒:“你怎么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慕容复若敢踏入曼陀山庄半步,我立刻把他种在茶花下作花肥!” 慕容复那小子,全无半点风度,又被他爹妈教的死教条、死脑筋,和尚撞钟一样,早也是复国,晚也是复国,念上十万遍复国也到不了极乐世界。我当年被姓段的诱骗,好歹是个相貌英俊、知情识趣、武功高超,有点该杀的好处,慕容复那小子有个屁。 王语嫣只是低下头不说话,她心里明白和母亲没法沟通,只是暗暗的反驳:表哥单纯,英俊,文武双全,武功盖世罕有敌手,风度翩翩,你说他哪里不好?就凭曼陀山庄那些婆子老妈儿,连表哥一个指头都碰不着。表哥常来常往,就连他的侍婢也和我熟识,我们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王夫人:“别一副阳奉阴违的样子。我不是跟你玩笑。你可知晓,我最恨男人吊着一个女人,既不肯娶她,又不肯自裁。” 王语嫣一怔:“表哥他若是愿意提亲呢?” “那他就更该死了。”王夫人从来没考虑过女儿以后嫁给谁,未来是自立门户还是嫁作他人妇,也没教她练武,反正慕容复不行。“你以为斗转星移真能天下无敌么?没见识。” 王语嫣趁机反问:“什么武功能与斗转星移相提并论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威名…”差一点点就把表哥平日里和我夸耀他自己的话说出去!太危险了。我被困在曼陀山庄之中,本该什么都不知道。 王夫人立刻想起了一个男人,若是段郎与慕容小儿相搏,取他性命快若探囊取物反掌观纹,旋即大怒:“与你有什么干系?慕容家那小子志大才疏,和他爹妈一样,都是短命相,早晚撞无常。” 王语嫣低头无语,等她又恼怒的骂了几句走了,对方才的一番波折全然不放在心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人能与表哥相提并论,即便是乔峰只怕也不是斗转星移的对手,擒龙功我看过,练的人也很多。 专心等待表哥。 …… 风波恶用了半个月时间,调查出一点结果,气的他暴跳如雷,险些夜入官衙杀死官员。 忍着怒气,连夜赶路回到姑苏。公子正在水榭之中,临风沉思(发呆)。 “公子!!大事不好!那狗官根本没有挪用、盗取朝廷府库中的火器。我亲耳听见他沾沾自喜,说不费吹灰之力发一笔大材!就连府库中的火器陈旧腐坏,铜烂如泥,不堪一用。”原先说好的是官员设法李代桃僵,用假的换出真的来,而且是几个军营联合作案,现在可好,偷偷摸摸一查,根本一动没动。 阿碧愣怔在旁。 慕容复本来在发呆,听的怒从心头起:“狗官好大胆!竟敢骗我。” 包不同在旁边摇扇子:“非也非也,公子,虽说宋朝不诛满门,在前朝动辄诛杀满门时,狗官敛财依旧肆无忌惮。敢骗的何止是您,上欺天子,下欺百姓。” 慕容复愤愤的拍桌,若有外人在此,他的名号得改叫玉面罗刹。“杀了那狗官,也太便宜他了。”应该让他身败名裂,让其他官员也知道我慕容复并非寻常布衣,最好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用武功杀人,用对方的独门绝学还施彼身不难,一涉及到勾心斗角,连慕容复本人带四大家臣,无一精通此事。 这五十万两白银的大买卖,是慕容家多年积累的财富,慕容复还指望凭此复国呢。毕竟在史书中经常有‘散尽家财十万贯,啸聚数万之众,雄踞一方’的记录。那才十万贯,五十万两白银约等于六七十万贯,用来复国应该是很够的。 慕容公子思来想去,决定去告诉表妹,她担心的事果然不错。 一直等到日影西斜,一叶扁舟顺水而来。 王语嫣刚出浴,四名侍女围着她,用软布反复擦拭乌黑亮丽的长发。她抿嘴微笑,自己猜得准很好,为表哥挽回了顺势。旋即又担心起来,表哥心高气傲,他一想到自己曾经受骗,险些倾去大半家产,恐怕会急的乱来。轻摇小扇:“汉高有张良韩信,汉昭烈帝有卧龙凤雏,唐太宗有房谋杜断……” “不过尔尔。”慕容复被挡在苏绣屏风外,坐在圆桌旁:“我有表妹啊。” 王语嫣白玉似得面容上飞起淡淡红霞,扭过脸去看着镜子,心说:你这么想很耽误选才用人,不积攒七八个谋士怎么好起事呢。但是好开心哦。表哥这么想就对了,他要是能对我言听计从,什么事都不瞒我,那就太好了。 想到这里,不仅心潮澎湃,起身走到屏风边,露出三根白里透红的纤纤玉指搭在屏风边上,一手握着微湿的长发,探出半张脸,嫣然一笑:“表哥,你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你有什么大大小小的计划,大可以和我说一说。虽比不上古之贤相,但我所知的,也不只是天下武功。” 慕容复:“嗯。表妹冰雪聪明,世间男子女子都不如你。” 他想了想,有点难以开口,但表妹和自己自幼一起长大,心意相通无话不谈:“我想让那狗官身败名裂。回去把头发擦干。” 王语嫣多年来为了投其所好,只在坚持阅览、背诵以及深入了解融会贯通天下武学,她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全凭想着表哥的脸坚持下来。对朝堂上的阴谋权术知之甚少,思来想去:“做一个诗案,这比监守自盗的罪名更大。或是做一封信,记载那官员与契丹人有来往,务必设巧计,让书信落在那官员的政敌手中。” 慕容复满脸忧郁深沉:诗案怎么弄?我不知道他政敌是谁,这个可以查,和契丹人有来往更好,让那狗贼身名俱裂。证据都是现成的,他们府库中武备废弛,士兵吃空饷。 “宋朝的南北军队差距很大。抵御西夏的章经略、以及种家军,具是精兵猛将,也不吃空饷,打造斧锤用十成好铁,江湖中人都推崇他们,常有逃犯前去效力,铜墙铁壁一般。至于抵御契丹的…疏忽大意的多,还要指望乞丐头子。若不是包不同亲眼所见,我还以为宋军是南北一体的尸位素餐。” 苏绣的大坐屏风只是一层薄纱,用双面绣,绣了三幅风景。 左边是山崖上一座黄鹤楼,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中间是桃花树和纷纷落落的花瓣,农家庭院,大门微启,一个青衫幞头的人向内询问。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右边是城门关口外,雨打柳枝,二人对立饮酒。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王语嫣隔着屏风看表哥,星星点点的桃花花瓣正透在表哥的脸颊上。她柔声道:“表哥,西夏志在夺取天下,那大片水草丰茂的平原,令人垂涎。契丹人现在只是小股劫掠,缺少雄图大志。” 慕容复沉思了一会,吩咐侍女:“你们下去。” 侍女们施礼退下。 王语嫣的期待的坐在妆台前,从菱花镜里瞧他。 慕容复走过屏风,令人失望的是没有贴近,他低声说:“我想利用西夏一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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