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厄劫玉?” 虞胤问的是苏檀,目光却落在燕饶身上。 “略有耳闻。” 苏檀小时候,曾偷偷在玉琅山藏书楼里的一本禁书上看到过。不过这等邪物,仙门书籍上的记载也不甚详细,他仅是知道有此物存在。 “本座利用燕家那条灵脉,炼制了此玉,并在饶儿出生时种入他体内,以他气血温养厄神之力。” “如今,厄神的灵识便藏在饶儿识海之中。”虞胤眸色沉沉,睨着燕饶,继续揭露残酷的真相,“燕识天资的确卓越,不枉圣女步步筹谋,让本座得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孙儿。” 他看见燕饶跌坐在地,面如死灰,却并不打算住口:“这样一个好孙儿,才当得起温养厄劫玉的容器。” 燕饶难以置信地扶上额头,感受眉心传来的阵阵灼热。 “饶儿,你不会以为凭你的本事,能拦下本座的魔杵吧?” 燕饶手指渐渐收紧,抓进发间,猩红的眼睛盯着虞胤。 虞胤唇角勾起:“你能拦下魔杵的攻势,是因为你体内有着厄神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若不是你拼了命也要去救那祝云梨,本座还未必能感应到厄劫玉的气息。” 尚武堂众位仙师警惕起来,只待苏檀一声令下,便要捉拿燕饶。 苏檀却只是静静听着。 “你骗人!”燕饶嘶着嗓子喊道,“那、那不是魔族的力量吗?是母亲带给我的魔族的力量啊!怎么会是……” “傻孩子,那怎会是魔族的力量?”虞胤叹道,“你自小修习仙家法门,体内虽有魔气,却断无可能如此强横。” 燕饶看向他身旁的虞盏:“当真如此吗?” “能做厄神的容器,乃你之幸。” “你生了我,便只为此吗?”燕饶的声音发哑,又因为心神动荡而难以自制地发颤。 “不错。” 这两个字狠狠扎在燕饶心上。 燕饶晃了晃身子,竟又呕出一口血。 燕珏趴在地上,绝望地听着,感觉周身血液凉了下去,如同坠入万丈冰窟——他费尽心思隐瞒的一切,终究还是血淋淋地摆在燕饶面前。 他听见血肉摩擦地上碎石的声音,恹恹睁眼,看见燕饶爬向他这边。 他几乎是立刻撑起身子,却因为动作太猛而剧烈咳嗽起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右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兄长……”燕饶抓住他的衣袖,像是将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心,“这些……兄长都是知道的,对吗?” 他衣衫破了许多处,发丝凌乱,手掌被碎石磨出了血,沾在燕珏衣袖上。 “你说话啊……”燕饶颤着声,几近哀求。 燕珏无力道:“是,我都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大致知道虞盏的筹谋。个中详情,也在前阵子被他查清。 “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 虞盏适时开口:“是我让珏儿瞒着你的,知道太多,于你的成长并无益处。” 言外之意,是希望他乖乖做个容器,至于旁的事,他没有知道的必要。 燕饶却只是看着燕珏:“我知道的,你只是想我好好活下去。” 他闭上眼,有温热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兄长,谢谢你。” 难言的酸涩游走在燕珏的四肢百骸。他一直以来默默背负的一切,燕饶他都懂。可偏偏因着此,才更让他心疼。 “你不要谢我……”他转过身,拖沓着步子走向虞盏,“我只是为了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只是任务……” * 祝云梨在不远处默然站着,心中生出几分懊悔——若是她早些告知燕饶此事,或许尚能让他慢慢适应。 可她没有信过他。 意识到这一点,祝云梨心口有些揪痛。 下一瞬,她看见苏檀提着剑走了过去,剑尖泛着寒意,对准了燕饶的脖颈。 “且慢!”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步冲到苏檀面前,“苏掌门,剑下留人。” “衔月仙子将此人留在身边,是有心还是无意,苏某不便妄下判断。”苏檀缓缓启唇,“然如今既知晓了此人身份,便决不能再留。” 祝云梨不动,固执地挡在他和燕饶之间。 “你执意要护一个燕家余孽不成?”苏檀面色不霁,“苏某实在不懂,难不成,贯来不沾染三情六欲的青鸾神女,竟也生出了俗情?” 祝云鹤立时沉了脸:“苏掌门,此话可说不得。” 苏檀偏过头来,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哦?那便请祝掌门讲讲,令妹何故要护一个这样的人?” 祝云鹤咬牙,却无法做出任何辩驳。 总不能说他知道厄劫玉的秘密吧!那岂非将青鸾山置于整个仙门的对立面,说他勾结魔族也不为过。 虞胤却是出来给他解了围。 “她是该护着饶儿。” “这是何意?” “本座尚未说完。”虞胤沉声道,“厄劫玉既炼成,便毁不得,你毁了一个容器,本座便可将其召回,再寻个容器。也就是说,杀了饶儿,受益的只会是本座。” “魔尊好生慷慨,竟将此事和盘托出。”苏檀冷笑,“怎不瞒下去,借苏某的手成全你魔界大业?” “饶儿的天资,本座甚为满意。换一个并非不可,本座却不免惋惜。” “若他为我仙门所困,同死了又有何异?” 虞胤轻飘飘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本座不敢闯了仙牢捉他回去吗?本座同你说这些,是给你个机会,杀或不杀,全凭你心意。” 苏檀面色铁青,这话中尽是威胁之意,却说得冠冕堂皇。 “魔尊真是玩得一手好阳谋,苏某现下竟是被魔尊架在火上烤了!” “若你并未带着仙盟众人赶来,本座有把握带走饶儿。”虞胤负手而立,眼神中尽是倨傲,“然你既带人来了,本座不得不实言相告,是你把自己架在火上,莫要冤枉了本座。” 苏檀思忖着虞胤的话,觉着如今还当真杀不得燕饶。 他收剑入鞘:“如此说来,苏某还得谢过衔月仙子。幸而有你阻拦,苏某才不致犯下大错。” “不过苏某多嘴说上一句,这小子,仙盟绝不能再放他跟在仙子身边,还望衔月仙子能理解。” 祝云梨眉头紧皱:“苏掌门打算如何处置他?” “自是由尚武堂众位仙师商议过后,再行决定。”苏檀顿了顿,又转向虞胤,“苏某便不送了,魔尊请便。” 虞胤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父尊!”虞盏站在原地,看着祝云梨以及地上的燕饶,咬牙切齿道,“既未带回饶儿,也没能毁了这身青鸾血脉,此一趟岂非白费功夫?” 虞胤没回头,浑厚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寻得厄劫玉的下落,便是最大收获。圣女此行有功,当重赏。” 虞盏恨恨转身:“谢父尊。”然后跟着他离开。 燕珏只觉满身满心皆是疲惫,最后看了燕饶一眼,也跟着走了。 * 祝云梨蹲下身子,再度察看燕饶右肩处的伤口。魔杵仍然深深扎在他体内,又经方才一顿折腾,本已止住的血再次渗出,浸透了他胸前衣衫。 他垂着脑袋,死气沉沉,一向湛然的双眸也失了神采。 发带已经松落,满头发丝乱糟糟地披在肩头,也有几缕散落眼前,凌乱不堪。 她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捧上燕饶的脸,想要将他脸上沾到的泥土擦掉,却因为那泥土混杂了眼泪,越抹越脏,越抹越乱。 “对不起……” 祝云梨有些心慌,另一只手摸向腰间,想要掏出一方锦帕来,将自己不慎抹开的泥晕擦拭干净。 还未等她摸到锦帕,抚在燕饶脸颊上的手却被轻轻握住,然后送远了些。 她愕然,停了动作,只是任那只微热的手握着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却蓦地手腕一凉。 燕饶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猛然收回了手。可他方才爬到燕珏面前,手掌早已被碎石划破,血混着土,沾了许多在祝云梨的皓腕上。 他觉得好刺眼,忙用手背去擦,却将祝云梨的手腕弄得越来越脏。 祝云梨拉开他的手,紧紧握着:“别擦了。” 燕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任何话,默默将手抽出,在自己衣袍上狠狠蹭着,好像不知道疼一样,要将掌心上混了泥土的血肉尽数刮去。 “你做什么?”祝云梨慌忙制止他,将他的手掌摊开放到眼前,已经血肉模糊。 燕饶缩手,不想给她看。 “你不疼吗?”祝云梨手下使力,不让他将手收回去。 “疼。”燕饶哑声道,死死盯着祝云梨的手腕,“可我不该把仙子的手腕弄脏……” 他抬眸,目光中尽是歉意:“仙子跟我不一样……对不起……” 祝云梨心上一阵刺痛。她只能握着燕饶的手腕,试图让他明白,她从未嫌弃过他。 “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我都是血肉之躯,都对万物心存善意,也从未害过人,这就够了。”她声音微颤,“这就够了……你莫要伤害自己……” 燕饶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尔后不再挣扎,任她抓着手腕,低声应道:“是……仙子。” * 魔族众人离去,苏檀便走到苏仪面前:“可有受伤?” “父亲放心,女儿无碍。”苏仪温和一笑,“父亲果然还是信了祝家仙子的话,及时赶来了。” 苏檀瞥了祝云鹤一眼:“胡说,为父是担心你的安危。” 苏仪微笑,不置可否。 她想起方才祝云鹤拦着她杀燕珏一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替他瞒下来。 祝云鹤抱拳行礼道:“苏掌门带领仙门众人一路舟车劳顿,不若暂且留宿青鸾山,稍作歇息,择日再回醉仙谷。” “那便打扰了。”苏檀一口应下,“有劳祝掌门将那燕氏余孽带上青鸾山,先行关押起来。” “云鹤明白。” 苏檀看向燕饶那边:“令妹和那燕饶的关系,恐怕确实不一般。” 祝云鹤也看到了,只觉眼前一黑,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火,恨不能冲过去将云梨拽起来。 他强自压下冲动:“苏掌门说的哪里话。云梨身负青鸾血脉,天生情窍难通,更何况仙门中青年才俊不知凡几,她怎可能对那小子动情?” “难不成令妹对身边仙侍都这般关心?”苏檀面上稍显讶色。 祝云鹤暗自咬牙:“是……云梨她待身边下人皆是极好的。” “那便是苏某误会了。”苏檀轻笑,“只是,祝掌门可莫要自欺欺人。” “云鹤谢过苏掌门关心。”祝云鹤转头对二位长老道,“有劳二位长老,将云梨和燕饶带上青鸾山。” 尘彧眼神复杂,定在那边祝云梨身上,没有应声。 舒樾叹口气,正准备应下,却被一个温婉的女声拦住:“二位长老,不若让在下去吧。” 苏仪微微笑道,行了个礼:“在下有些话想同祝家仙子说,还请二位长老准允。” 舒樾看向她身后的苏檀,见他点头,便同意了:“那便有劳仙子了。” 祝云鹤再次看了祝云梨一眼,带着苏檀和仙盟众人先行御剑往山上去。二位长老领了剩余弟子,也御剑回山。 裴越和戚柒想去看看燕饶,却被尘彧一左一右拽了胳膊,硬生生拉上山。 “师父……弟子只是想去看看他的伤怎样了!” 尘彧毫不犹豫地回绝她:“如今你二人切不可同他再度产生牵连,否则,逐出青鸾山。” 戚柒从未见过师父这般严肃的模样,立时噤了声。 裴越向下方看去,祝云梨和燕饶二人的身影在他眼中渐渐缩小。 护山大阵解除,他看见城内百姓纷纷开了门,望着天上御剑而行的他们,高声欢呼着,感谢他们守护了这座城。 城外起了一座坟,葬着不幸殒命的青鸾山弟子,不知他们听了这满城笑声,可否于地下安眠。 裴越想,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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