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面·他说（1 / 1）

甘草大道259号，这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二层小楼，在它的斜对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垃圾箱，一个浑身散发着腐臭气味的乞丐正倚靠在角落里。

他的目光阴冷，一旦不小心和他对视上了，就仿佛是被某种无机质的黏腻爬行类给死死缠绕住了，让人不得喘息；他的鬓发散乱，似乎随意动一动就会大把大把地掉落到地上；他看起来十分瘦削，身上套着一套肥大无比的蓝色工装，只是这套工装显然已经沾染上了不少黑褐色的污迹，变得又脏又臭；他是如此的狼狈又肮脏，脸上却仍戴着一副半框眼镜，只是歪歪斜斜的，这使得他看起来又变得有些好笑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愿意走近来观察他一下一下的话，那他就会发现这个落魄的乞丐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的样子，那副眼镜与其说是被他戴着，还不如说是嵌进了他的肉里。

可是他实在是太臭了，真的太臭了，所以一个愿意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因此，也就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

只是一个臭烘烘的乞丐罢了。

人们如此想道，他们捂着鼻子，无一不是匆匆路过了这个地方。

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诡异的乞丐名叫康奈利·怀特，然而，他这具快要坏掉的躯壳里，却住着一个名为雷米尔·布朗的灵魂。

而雷米尔，就是【古镜·悲雨露霜华】的使用者，同时，他也是玛丽安的丈夫。

在他所经历的三个月前，因为小丑突如其来的越狱大秀，导致前来探望他的妻子和儿子双双死在了那场制药厂爆炸事件当中，之后，他浑浑噩噩地继续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看到小丑去死，然而，现实又一次打垮了他，出院后的小丑不仅没有被判刑，反而再一次被押送回了阿卡姆好吃好喝地活着！

于是，他在极度的痛苦之后，选择了自杀献祭，这是他在这段无望的生活里，在寻求一个慰藉时，从一本古老的诅咒书中学到的邪恶方法，献祭自己，诅咒仇人。

然而这个献祭方法却十分的残忍，它要求献祭人自己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砍下手足，最后在以割喉流血的方式死去，这样，强烈的痛苦和怨念才会被传递出去，成功诅咒到你想要诅咒的人。

其实无所谓残忍不残忍的，雷米尔都已经不在乎了，为了达到完美的献祭结果，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而是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类似断头刀的道具。

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选择了动手。

雷米尔恍惚还记得，那似乎是在四月二十三日的夜晚，天上下着大暴雨，雷电交加，他发誓自己这一生中从未见到过如此剧烈的暴雨，仿佛是上帝降下的洪水，专门来清洗人间的罪恶。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也想见证他的死亡，因此，计划顺利地过了头，夜深人静的那一刻，窗外是雷雨缠绵，房间内却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死亡仪式。

他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忍受着强烈到爆炸的痛苦，先是砍断了自己的双腿，然后是双手，最后，他嘴里衔着尼龙绳，扭动着被削成棍子的身躯，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袒露在了断头刀之下。

接着，就在他松开嘴的那一瞬间，看着断头刀飞速下降，雷米尔本自以为再无所畏惧的内心却突然迸发出了对死亡的莫大恐惧，他在恐惧死后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将再也无法与自己亲爱的妻儿团聚！

那一刻，他的眼中终于落下了滚烫的泪水，喉头滚动，雷米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声。

然后被突然炸开的雷鸣尽数掩盖。

紧接着，奇迹在他眼前诞生，下落的断头刀突兀地停在了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一面青铜古镜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雷米尔的面前。

强烈的渴望将这面特殊的镜子吸引至此，于是，它给了这个绝望的普通人创造一个奇迹的机会。

就在他决意与镜子绑定的那一瞬间，雷米尔明悟了镜子的使用方法，也知道了使用镜子的代价。

他只是一个没有丝毫超能力的普通人，因此，为了使这面镜子发挥它应有的能力，他只能选择向它出卖自己的灵魂。

众所周知，“7”在创世纪中就是一个神圣的数字，上帝用七天创造了全世界，而人类则是在第七天诞生的。正因如此，人类的灵魂也被分为了七分，那是七种情感，也代表着七份智慧。

所以，当七片灵魂都失去后，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那之后究竟会变成什么呢？雷米尔也不知道，镜子也不会回答他。

可是，他不在乎。

于是，交易达成，古老的青铜镜化作一道白光钻入了他的灵魂之中，时间再次流动，断头刀终于落下。

只有轻微的“咔嚓”一声，男人的头颅便滚落到了床底，断开的四肢散落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巨大的闪电划过窗户，耀眼的白光之中，只剩下床下圆睁的那双眼睛还在愤恨地瞪视着这个世界。

满怀恶意。

现在，雷米尔已经失去了【欢喜】、【愤怒】、【忧虑】、【悲伤】、【恐惧】和【惊悸】，他只剩下了对妻儿的【思念】。

这份思念时如此强烈，几乎快要变成了他的执念。

是的，他已经反反复复将这三个月度过了整整六次！

现在，他的灵魂已经不堪重负，雷米尔知道，只要再使用那面可怕的镜子一次，他就一定会彻底沦为时间的傀儡。

可是，他别无选择。

重启时间后随机性太大，前两次，他成为了不能言语不能行动的花花草草，因此，这两次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新发生。

第三次，他成为了一条宠物狗，于是，他在适应了几天后，看准日期，奋力掀翻了这条狗原先的主人，然后凭借着出色的记忆跑回了甘草大道259号，他堵在家门口，疯狂地大叫着，成功把玛丽安和他的儿子吓到了，看到他们躲在房间里，雷米尔心中只觉得开心，于是叫得更卖力了，直到打狗队赶到并把他抓走。好在这一次的努力还是有一点成效的，玛丽安和儿子去得晚了许多，因此没有被小丑抓住并成为他的人/肉/炸/弹，但很可惜，玛丽安还是被爆炸波及，死在了制药厂内，儿子却因为母亲的保护而活了下来。

当时，雷米尔安慰自己，至少他还是成功改变了一点，而且，好歹儿子还活了下来，希望这个时间段的雷米尔能好好保护儿子……但是，儿子却再一次死了死于一场混乱的，失去了首领的帮派大战，被波及的无辜路人有很多，他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看到新闻的这一刻，雷米尔愤怒不已，所以，他再一次选择了重返过去。

第四次，他好运地成为了一个人，于是他选择提前炸掉制药厂，结果却是他们一家三口没来记得疏散出去，齐齐死在了制药厂中。

第五次，他成为了一只鹦鹉，他告诉所有人制药厂会发生爆炸，可是，人类怎么会信任一只鸟呢？

第六次，也就是这一次，雷米尔终于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每一次重返过去，他的时间都会更充裕一点，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迂回战术，让警方插手，然后再以他轮回前研发的药剂稳住地下世界的帮派，就前期看来，他的计划是很成功的。

可是谁能知道呢？小丑居然再一次跑出来了，这一次，那么迅速，依旧那么残酷，以人类的恐惧取乐。

他的玛丽安，再一次死于小丑与蝙蝠侠的游戏之中。

光是想到这里，雷米尔的脸上就又浮现出了一丝扭曲的恨意。

是啊，不单单是小丑，现在的他，灵魂都被蚕食的他，已经连再三放过小丑的蝙蝠侠也一起恨上了。

“嘀嘀——”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行驶过垃圾箱，然后停在了甘草大道259号的房门前，接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从车里跳了下来。

雷米尔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空洞冰冷的眼睛里充斥着强烈的渴求。

“亨利，我的好孩子，求求你，一定不要再死了，求求你……”

看着小男孩拖着沉重的步伐，和另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悲伤的男人一起走进了房子里，雷米尔自腐朽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笑声。

就像是坏掉了的手风琴似的，难听且嘶哑。

他的眼珠突然不自然地快速左右翻动了起来，不一会儿，森白的眼球被顶出了糜烂的眼眶，一条又肥又大的虫子从一片黑红色的空洞中探头出来，滴落了几滴黄绿色的治水，雷米尔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他抬起手，默不作声地把这条肉虫子拔了出来扔掉，然后迟缓地在地上把滚落的眼球摸索回来，接着又塞回了眼眶里。

雷米尔把头向后靠了靠，现在，他可以让他腐烂的灵魂稍微休息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