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门口的路段正在修路，小长假也没有停工，钻地的声音震耳欲聋，走在附近感觉从脚底心震到头发丝。 江绾戴着口罩，寻思现在菜场繁忙时段，怕是根本没时间攀谈。 不远处的公交站恰好有两辆公交车到站，涌下来不少人，怎么都没有想到李桂芬也从车里下来。 55岁的年纪，生活的艰辛肆意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显老。或许是昨天的事情让她没有休息好，很是憔悴。 穿在身上的衣裤已经洗到发白起球，宽松变形却干干净净。 行走的方向是家里，江绾远远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步子不大，有些虚浮。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经过一家小卖部的时候，里头跑出来一个大婶叫住她，穿着一身鲜艳的花裙子，没肉的脸颊更显颧骨突出，化妆过的脸有些卡粉。 “桂芬，桂芬……”嗓门巨大。 李桂芬转过身，看到人，和她打招呼，“嫂子！”语气听起来不冷不热。 “上次和你说给倩倩介绍对象的事儿，男的这几天放假有空，什么时候约着见见？”花裙子大婶相当热情。 有些恍惚的李桂芬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啀，你不会是忘记了吧？这事儿可得上心，倩倩年纪不小了，她不急，你个当妈的总得替她着急呀。”大婶儿苦口婆心的劝。 “啊……唉……现在的小孩儿天天念叨着不着急，总说要遇到个合适的才结婚，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几天她放假出去了不在家，麻烦嫂子了，等她回来我同她说，咱们在约时间。”李桂芬脸上很是无奈。 “那行吧，只能到时候再约。”大婶拍拍她的手臂，“你呀，也回去好好休息，我听文斌说你老板出事儿了？” 说到这儿，李桂芬的身子明显晃了下，点点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大婶也没硬拉着她，“回去歇着，到时候让文斌再给你介绍份好工作。” “那……谢谢嫂子了。”李桂芬扯出一道非常勉强的笑，转过身往家走。 大婶看了两眼，扭头走回小卖部，嘴里嘀咕了一句，“摆脸色给谁看，工作还不是靠我家文斌介绍的。” 套消息这件事，时机很重要。 江绾脚跟一转走进小卖部，店铺不大，东西倒是不少，柜台货架上放满了物品，走路都得特别小心，免得把东西碰翻。 “买什么？”花裙子大婶随意问了一句，坐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手机播放的电视剧音量很大，听动静是部宫斗剧，她丝毫没有要起来招呼的意思。 “我买箱牛奶，还要什么……我得再想想。”江绾作势在货架上打量起来。 从电视剧分出一点神搭腔，“送人啊？” “是的，要送人的。” 听到这话，花裙子大婶来劲了，电视剧都按了暂停，“送人可不能马虎，你是送亲戚还是什么？” “也不是亲戚，我其实帮人送的。”江绾心思一转，找好了借口。 花裙子大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刚来的，家里姐姐让我给她同学送点东西，其实我也不认识，就是帮忙送东西的。”江绾有些为难的看着货架，“说实在的，我也不懂要买什么好。” “哦，明白了！”花裙子大婶从货架上拿下来两箱东西，看着就是店里最贵的，“你姐姐既然这么挂念同学，那就得拎点儿上档次的。” 说着，又从货架上挑了两箱，“你姐姐的同学住这儿吗？” “对，应该就是附近吧，我待会先去找找，东西买了能放你这儿不？等我找到地方再过来拿。”兜里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拿出来扫过一眼。 「两米八：李桂芬丈夫李忠59岁，女儿李倩倩30岁，未婚。」 刚才听到李桂芬说女儿不在家，她想着用李倩倩当借口是不错的，让两米八稍微查了一下，好歹知道一下名字，免得说错名字尴尬。 “当然可以，你说说找谁，这一块大多我都认得。”花裙子很热心，但打量江绾之后，找补一句，“我们这辈儿的我基本都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可能我就不认得名字，看到人我知道的。你要不就等在我这儿，打电话让人过来接你，你说在这儿，住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的。” “没有照片，我打过电话，可能我是陌生电话，没有接。但我有地址。”江绾拿着手机翻出地址读了一遍，“我要找的叫李倩倩。” “倩倩？你那个地址，昂……我知道了，我认得，这不巧了嘛，我亲戚。”大婶儿的热情更加高涨了，“你姐姐和倩倩是同学啊？” “对，是同学，阿姨和她是亲戚啊？” “是啊，我老公和她爸是同村的，里外里算起来也是亲戚。” “听我姐说，她们家里条件……不太好，让我多买点东西去看看，也算是心意。” “哎哟，那你姐姐人真不错。” 夸着不存在的姐姐，大婶挑了几样东西，“那你就买这些，送人好看。” “行，挺好，谢谢阿姨给我拿主意，待会儿给我指地方我送去。” “我刚才还看到倩倩妈了。”说着，她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们家挺不容易的。” 话题一偏，大婶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我家文斌……文斌是我老公，前几个月才给倩倩的妈介绍了一份工作，给有钱人家做保姆，昨天晚上听我老公说老板家里出事儿了，估计干不成了。” “出什么事儿了？” “不清楚，我老公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他给大老板开车的，老板去哪儿，他肯定得陪着。”说到自己老公的工作，脸上神情骄傲，“我老公他老板的家和倩倩妈老板的家同个小区，我老公知道要找保姆，这不就介绍过去了，薪水高活轻松，听说那老板人很好的，这么好的工作说没就没了，日子刚好一点儿。” “工作还是你家介绍的，那阿姨你家真有本事，现在工作不好找。” “都是亲戚，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大婶对恭维的话很受用，也不着急带她去李桂芬家，让她进到柜台里，指着把小凳子让她坐。 江绾非常会来事儿，买单了挑好的东西，还拿了瓶饮料，不顾大婶假客气说请她喝的话，执意付了钱，让大婶看她更顺眼了。 “他们家的事儿，我门儿清，我老公很早就从村子出来了，挣了点钱，他们两口子也想着来城里挣钱。这钱呐，谁不喜欢？但钱不好挣，不会来事儿，能挣着几个钱？说好听点儿叫老实，说不好听的就是没有发财的命，倩倩他爸阿忠就是这样，没有发财命。” 唠嗑这事儿一旦起头，不聊尽兴很难结束，没多久的功夫，江绾把李家了解到透透的。 花裙子大婶真没拿她当外人，有八卦是真跟她说。 李忠和李桂芬是同村的，李忠人老实木纳不怎么会说话，村里的姑娘看不上他。至于李桂芬，你别看她现在苍老憔悴，年轻的时候是村里出名的美人，想娶她的小伙子多了去。 不过，李桂芬的爹突然病倒了，治病花了不少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两个兄弟天天为了钱的事儿吵翻天。上门要债不带点儿人可能就被两兄弟揍一顿。 要是真娶李桂芬，他们家肯定要狮子大开口的要聘礼。谁家都不是傻子，哪里敢娶这样的烂摊子回家。一来二去，她的婚事被耽搁了几年。 后来，李忠都快三十了婚事还没着落，家里头急，看李桂芬年纪也大了，估计聘礼也不好再漫天要价，托人去说亲，没成想居然说成了。 虽然过程两家人为了钱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好在最后还是结了婚。 结婚没多久，李桂芬怀上了，李忠的爹妈当然想要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谁成想生下来是个女儿。婆婆本来就看她不顺眼，如今生个女儿，看她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当时过年的时候，李文斌带着媳妇儿……也就是年轻时候的花裙子大婶回村里过年。听说他在外头挣了钱，李桂芬两口子决定来城里讨生活。 他们想着挣点钱接女儿来城里读书，两个人都肯干活，虽然挣得不多，刨去每个月汇钱回去让爹妈照顾女儿，还能攒下来几个钱，总算日子过得有盼头。 谁知道，生活的苦难并没有放过他们，李桂芬摔了一跤才知道怀孕了，刚知道怀孕就没了孩子，而且这一跤摔的狠，以后弄不好都怀不上了。 打那以后，李桂芬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也不能干重活，太劳累了就容易不舒服。加上那时候她病着，李忠不放心，常常不开工在家照顾她，也不见他给工头意思意思，工头后来不带他干活。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他们两口子识字不多，算是吃够了不识字的亏，干活只能找费劳力的。女儿李倩倩要念高中的时候，他们把女儿接到了城里。再穷不能穷教育，他们得好好栽培女儿。刚到盛江的李倩倩话都不太敢说，和爹妈也不太亲近。毕竟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加上奶奶也不待见她，突然换了环境见到人总是怯生生的。 城里和乡下的教育总归是不一样的，原本在乡下成绩不错，到城里高中功课跟不上，最后考了个大专。 毕业之后，在一家小公司里工作，倒也算是安逸。 李文斌在有钱人家里当司机，和林渊是邻居，知道他在找保姆，就推荐了李桂芬。 俗话说的好，闲聊出友谊。 经过一通聊天，大婶儿简直和江绾熟络到不行，非要亲自领着她去李桂芬家，招呼隔壁棋牌室的老板帮她看着铺子，热情的领着她敲开了李桂芬家的门。 院子里有几个花盆，种着葱、韭菜和小青菜…… 李桂芬租了楼下左边靠楼梯的一间屋子，檐下弄了灶台做饭。 “嫂子，这是……”李桂芬疑惑地打量江绾，还有她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 “这是来看你家倩倩的。”大婶儿在边上介绍，“叫小江，她姐姐和倩倩是同学。” “啊？哦……哦，进来坐。”李桂芬请她们进屋坐。 屋子很小，进门就能看到一张四方桌，几把塑料凳子，各种木柜木桌摆着更显拥挤，冰箱是老款的，但是保持的很新，看起来不常用。靠窗摆着一张双人床，屋里的东西很陈旧，但都擦的干干净净。 倒了两杯水放在方桌上招呼她们，“倩倩不在家，难得放假回乡下了。”李桂芬找了把凳子坐在江绾的斜对面。 不等江绾说话，大婶儿抢白一顿说，“她和倩倩不认识，也是帮她姐姐送东西的。” 有大婶在，对于身份这事儿相当省力，江绾在边上点了点头。 “那……谢谢你，等她回来我和她说，你姐姐叫什么？”李桂芬扯出个勉强的笑，“劳心她惦记了。” “让她们自己联系吧，我姐肯定会和她说的。”江绾避开回答这个问题，“阿姨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看得出来，李桂芬不太想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 “阿姨今天休息吗？”江绾起了话头。 大婶永不让她失望，“对了，你老板家里怎么啦？我家文斌说得不清不楚的，以后还能去他家干保姆不？” 提到这个话题，李桂芬叹了口气，身子好像都佝偻了不少，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干不成了，小林……小林死了。” “什么？”大婶瞪大眼，“你不是说是个年轻人嘛，好端端怎么没了？” “病死了？” “意外？车祸？” “啊——不会是熬夜猝死了吧？” 李桂芬一直默不作声，显然大婶猜谜的乐趣已经耗尽，直接推了一下她的手臂，“你倒是说啊，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架不住大婶的软磨硬泡，李桂芬幽幽的说了句，“被人害了，警察正在查。” “害了？杀了？谋财害命哇！”大婶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看来太有钱了也不好，难怪很多有钱人都要找保镖。” 顿了一下，她像是反应过来，“昨天的事情？那你看到了？” 李桂芬点点头，似乎想到了昨天看到的那一幕，满脸痛苦。 “你本来身子就不好，别憋着，有什么和我说。”大婶安慰着她，眼里却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八卦。 “是啊，阿姨，有什么就说出来，憋着胡思乱想的不好，您是不是吓着了？”江绾在一旁帮腔。 两人都盯着李桂芬，她抬起头来，立即又垂下头避开她们探究的视线，嘴唇哆嗦着讲出昨天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在林渊家里当保姆挺轻松的，每天下午四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有时候没什么家务，林渊会让她早点下班。虽然只有四个小时的上班时间，给她的薪水却不低。 活也很简单，只需要做好晚饭，打扫卫生，没什么其他的活。林渊对她很好，一点不嫌弃她是个保姆，常常会让她一起吃晚饭。有时候吃不完的菜也任由她打包回家，还觉得吃剩下的不好意思给她，经常让她多买水果，自己只吃一点，大部分让她带回家。 昨天到林渊家里之后，她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洗菜备菜，只要准备好到时候做菜很快的。不过炖汤比较费时，把汤炖上之后就开始打扫卫生，楼下都擦了一遍。 怎么都没想到，林渊死在主卧里。 打扫到那儿的时候，她看到林渊光溜溜的趴在床上，还以为他在睡，想着这样进去打扫不合适，和他道歉准备出去，谁知道床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才感觉到不对劲。 她吓得不行，脑袋一片空白，跑出来喊人，她想报警才想起来手机还在厨房里。巡逻的保安刚好经过，这才帮着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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