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昀是自己下山的。 一个人、一片衣、一条路。 大哥从天锋殿里追出来，肩上替她挡了那一剑，正汩汩淌着血。 “凌昀！”他连名带姓地唤她，声如惊雷：“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回哪里？ 凌昀仰望那葳蕤掩映的青岩山门。 剑势煌煌、庄严端方，是多少修士苦求难入的问道仙境。 可对她而言，不过是囚拘赑屃的沉碑。 身为剑尊之女，理当心向剑道。 得赐天生剑心，须得勤勉苦训。 肩负正道兴衰，万勿惫懒偷闲。 亲人、长辈、同门。 十年如一日的训诫、精益求精的敦促、不分时机的吹捧。 她背负了太多，也苦闷了太久—— 她明明心向器道的。 该怎么描述那种热情呢？ 搜集材料是有趣的，五彩斑斓、奇形怪状的宝物，哪怕只有甲盖那么丁点儿，都得入匣珍藏，谨慎保管。 坐在炉前发呆也很自在，飞指灵焰，勾勒器胚，观察它们点点褪变，流转彩芒。那景象，远胜日升月落天地风光。 对了，随身的法器最需爱护，除了视作好友相伴外，还得定期温养修补，若是切磋对战后损伤严重，更比剜肉还疼…… 凌昀清楚，这样的自己不适合剑道。 袒露心声后，周围人劝了什么，她早就忘了。 余留在脑海的，只有那双高高在上、隐含愠怒的眼睛。 剑尊说：“既然你要离开，今后就不再是我女儿。昔日本尊所赐宝物，你也不配拥有！” 这一刻终于到来，凌昀以为自己会伤心流泪。 可当她低下头，看的却是地上那片衣摆，想的是尊者宝衣用料奢靡，一针一线都由天材地宝构成，可做炼器大用。 我得去器宗。 带上热血未退的道心，以及一片剑气凛冽、断口锋利的衣摆。 “大哥，剑道一途，你比我适合。” 凌昀谢绝挽留，转身下山。 她的路，她的道，她要自己去闯。 * 很久了，凌昀没再梦到过上一世的家人。 没想到只是靠着车门打个盹儿，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些脸庞。 或许是现在的情况跟下山那时有点儿像，她同样是一个人、一只行李箱，怀揣憧憬，奔向未知的地方。 “前方到站[墨瀑星站]，请要下车的旅客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提示音响起，车速徐徐减慢。 几分钟后，窗外远远出现了一颗黑蓝相间的星球，静立在浩瀚宇宙中，安然而又神秘。 从星轨上眺望，可以隐约见到横贯陆地、密如织网的轨道。 那是生产机甲的钢铁动脉，它们昼夜不息地运转，发出轰鸣震天的响动，持续向前线军区输送着对抗异种的武备。 墨瀑星，全联邦重点开发星球之一，盛产能源墨燧石，矿区年产量占能源产业总产量的31.7%，拥有联邦数量最多的机甲工厂。 联邦第一机甲军校就在这里。 作为联邦成立后建起的首所军校，一机底蕴深厚，拥有库存最齐全的机甲教具和武备种类，多年来为各大军区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机甲指挥官、机甲遣战兵和机甲工程师。 凌昀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现在这具身体已经超过15周岁了，根据联邦法律规定，必须“结业”离开福利院的义务抚养学校，所以她得找个安全的去处，去军校继续读书是个不错的选择。 “前往联邦第一机甲军校的旅客，请从1号出站口出站。” 凌昀听着路标的语音指示，混在下车的学生群体中一起往前走。 出站通道的两侧开设了不少商铺，吃喝玩乐的都有。 最具特色的是墨瀑星独有的“多种机甲作战”全息游戏仓，以及售卖机甲实物模型、墨燧宝石饰品的无人超市。 以往会有很多旅客在这里驻足消费，说说笑笑一派热闹，今天的商铺却是家家关闭，漆黑无人。每隔百米远的位置，亮着应急照明板，投影出文字：【定期检修中，稍后为您服务】。 “诶？我还想给朋友买点礼物呢，现在怎么办？” “等等，我的光脑手环好像连不上网了……” “工作人员在哪儿，也不说清楚什么时候检修完，消费体验太差了吧！” 旅客的议论声通过收音设备，清晰地传输到了星港指挥中心。 工作人员紧盯监控屏幕：“前往市中心方向的旅客预计在2分钟后抵达出站口，是否临时关闭星港，请指示！” 二楼调度台前，星安分部部长狄钦双手怀抱，沉默不语。 星港事务官等了几秒，擦着脖子上的汗珠轻声提醒：“狄部长，到现在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是不是不用关闭星港了？” 作为墨瀑星唯一的交通运输枢纽，星港每日的货运吞吐量在全联邦排行前三。别说短期关闭星港，哪怕只是停运半天，造成的损失都是天文数字。 事务官想想就心痛。 “抱着侥幸心理可不好。” 嘈嘈切切的键盘敲击声暂停，调度台旁，染着红发的年轻女子转过椅子，叼着嘴里的营养剂仰头喝尽，呸出一声讥讽：“这些年星港管理不善，也不知道放进来多少偷渡船跟异种子物载体。再不狠抓狠查，一旦布悼者全面引爆，墨瀑星沦陷，你担得起责任吗？” 事务官瞪向这位特聘专家表示不满，想反驳几句，就见她重新看向屏幕，嘿嘿一声敲下键盘，“来了！” “狄部长，形体特征对比报告已出。”随着视频里特勤人员的汇报，半透明的巨型显示板上唰唰弹出几个窗口，展示出了相关数据与建模信息。 “这名疑似‘布悼者’的男性旅客，于凌晨04:52分，从悦夏星搭乘LB-9501号星际列车离开，期间并未下车，现在很可能就在墨瀑星星港！总部特别行动组已经批准墨瀑星星港关闭手续，请尽快行动！” 狄钦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抓起扩音话筒喊道：“各单位注意，立即启动星港关闭程序！重复一遍，立即启动……” 星港分区中，星安分部的特勤人员们蹬蹬快跑，前往了各自负责的安保地点。 星际列车上。 乘务长收到指令，统一解除了乘务员们的随身武器安全锁。 几分钟后，星港内部所有广播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声音：“现在插播一条紧急讯息：墨瀑星段至竹芒星段环轨发生疑似交通事故，巡游机动舰队已经前往调查。调查期间，墨瀑星星港暂时关闭，等待故障排除后再行开启。请全体旅客与货运人员听从星安分部的指令，前往星港休息区，谢谢配合！” 星港关闭了？！ 列车里瞬间一片哗然。 阿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左右来回张望，其他人也同样震惊。 但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许多人开始收拾行李，前往休息区集合了。 现今宇宙异种生物活动猖獗，联邦名下的星球时常遭到破坏性入侵，民众们早就习惯了冷静应对突发事件，积极配合星安部工作。 阿琳只好带着同协机甲下车，走之前，她询问乘务员：“姐姐，我还要去首都星报考军校呢，星港要关到什么时候？” 可惜对方并不知道答案，建议她先去报考第一机甲军校。 见主人愁眉苦脸，同协机甲主动评估起来：“汇总测试成绩……数据结果已产生。阿琳，根据估算模型可得，你有87%的可能性通过第一机甲军校的招生考试，入学成功率很高。” “我知道。”阿琳烦心的是计划被打乱。 她想去首都综合军校，是因为那里的毕业生有很大可能进入政府部门，从事文职工作，以后可以接家人在首都星定居。 而第一机甲军校出来的毕业生更多的是去军区……她实在没兴趣。 跟阿琳相反，谷原彬就是奔着第一机甲军校来的。 走到1号出站口的时候，他指着通道两侧的军校宣传地广，自信斐然地告诉爸妈：“等着吧，以后海报上的明星学生，绝对有我的身影！” “什么以后啊，想当明星学生还不简单？”谷妈认为儿子不懂人情世故，“联系校长给笔赞助费不就行了！” “哎呀老妈，我们家虽然有钱有人脉，但我也能靠实力当明星学生啊！” 听到这话的路人频频侧目，谷原彬丝毫不觉得尴尬，又摆出各种pose拍照。 直到响起紧急讯息的播报声，谷爸才放下手里的相机：“好了乖儿子，我们也去休息区吧。” 周围经过的旅客都加快了脚步，谷原彬不情不愿地离开第一机甲军校的宣传墙，刚走两步，还没赶上自己的家人，后面就有个冒失鬼撞上来，差点儿把他撞了个趔趄。 那人撞了人也不道歉，谷原彬脾气上来了，扣住他的肩膀不让走：“站住，撞了帅哥就想跑？什么素质！” 掰过身，是一张圆润和气的中年脸庞，眼里的凶狠一闪而逝，转而露出的是浓浓歉意。 “哎哟抱歉，我的乐团今天开演，听到广播说要关闭星港，我想去问问情况，就跑得急了些……小兄弟没受伤吧？不好意思啊！” 谷原彬看他戴着形状夸张的长毛礼帽，一身亮片皮衣皮裤铆钉靴，挎着个电吉他，确实像个乐团艺人，心里的怒气消了大半，“算了，你走吧！” “下次走路注意点！”谷爸揉着儿子的肩膀后背，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毕竟普通艺人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并不高，“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小彬这么善良的！” 谷妈则是训斥身旁的同协机甲：“好歹也是二十多万买来的原型机，连保护主人都不会吗？要你有什么用！” 同协机甲低下头，发出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对不起。” “哎哟，别为了我这种小人物生气啊！”中年乐团艺人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华丽精致的墨髓石吊饰，拉起谷原彬的手就塞，“这是我们乐团的周边礼物，小小心意，还请富哥收下。” 谷原彬哪瞧得上这种东西，可惜对方盛情难却，夸他又高又帅，如果从事演艺事业绝对能收获一堆星网粉丝巴拉巴拉的…… 再看手里的吊饰，硕大的一颗蓝紫色矿石晶块，沉甸甸的确实好料，他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或许我真能当个大明星呢？” 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谷原彬开始认真考虑了。 星网大明星，再加未来的最强机甲指挥官，哇，他绝对能成为全民偶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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