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虚拟技术升级到哪一层,最底层都是物理真实。 22世纪的盖格计数器可以向使用者呈现令人眼花缭乱的大数据,但它的核心,与汉斯·盖格于1908年最早研制出第一台α粒子计数器时一样,都是让射入的阿尔法、贝塔、伽马这三类辐射粒子在设备内部发生某种可数的物理化学变化,从而测量出每一个入射粒子的种类、速度、运动方向等信息。 现在,从头到脚防护起来的加拉和皮姆,各自站在竖井口的两侧,将手中笔杆状的设备指向黑黢黢的井底; 这种建立在物理化学过程之上的数字模拟,便爆发出一场绚烂无比的闪烁。 霎时间,两支盖格计数器发出了嘹亮的报警声。其音质,听上去如同下了一场强度及大的冰雹,“大珠小珠落玉盘”,噼啪作响。 因为,每一个从辐射源射来、并且恰好射入仪器核心的粒子,都被灵敏的捕捉到,从而发出一个微弱的啪声作为报警。 当数以摩尔计的粒子同时射过来,盖格计数器发出的每一个噼啪声,都是成千上万微弱报警声的合音,更不要说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连成一片了。 而全息屏幕上的读数也很吓人:在揭掉覆盖井口的钢板之后,从井下射出的辐射强度,已经是人体承受极限的五百六十倍了。 “皮姆!”加拉兴奋道,“我们找到放射源了!” “不管竖井底部的究竟是什么,”她继续,“可以肯定就是它造成了刚才主窖窟里的辐射超标!” 可惜,拍档并没有与加拉同感。 只见防护服中的皮姆,将身子趴在升降机的边框上,弯腰向下张望,仿佛想看清地面一公里以下的情形。 “小心!”加拉从背后拉了皮姆一把,生怕对方重心不稳,栽歪下去。 “竖井底发出辐射的,”皮姆继续怔怔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管他是什么东西,”加拉低头操作着仪器,“反正已经跟咱俩没关系。只要把现在的读数写进报告里,咱们任务就完成得无比顺利!” 可一抬头,就见穿着臃肿防护服的皮姆,已经一脚跨进了升降机中,正在摆弄着那些老寿星级别的装置。 “你干嘛啊?”加拉急忙问。 “升降机是用电瓶供电的,”皮姆低头忙活着,“21世纪中叶的电池技术,比现在差不到哪里去,到现在应该还有电。” 刚说完,升降机的电瓶就被皮姆接通了:轿厢的顶灯亮了起来,电机开始自检,中控面板上的柔性液晶屏也发出了荧光。 “你看,”皮姆扬起脸,看着加拉笑道,“我就说吧!” 一笑,他那双鱼泡眼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眼珠,只剩下苍白鼓胀的上下眼睑,真就成了一只充满空气的白色鱼鳔了。 “有电归有电,”加拉哭笑不得望着那张丑巴巴的脸,“但是已经一个世纪未经维护的升降机,敢坐着它下到一千米深的地下?” “皮姆警官,”设备车也插嘴道,“这边强烈不建议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请您听从加拉警官的意见,及时结束任务并上报结果。” 可任何人和机器,都不足以打消皮姆的决心。 “我自己去,”他兀自操作着设备,“你在上面接应。” “皮姆警官!”加拉下命令了,“我命令你停下!” “检举我吧!”皮姆头也不抬道,“总之我今天要弄清竖井底下究竟是什么!” “因为,”他抬头瞥了长官一眼,“那里本应该跟咱俩刚勘察过的主窖窟一样,什么都没有。” 说着,就将古董机器开动起来。 “等等,”加拉叫住皮姆。而皮姆也及时安停了升降机。 她笨拙地迈开防护服包裹下的双腿,一步踏入了已经降至地面以下半米深度的轿厢。 “走吧!”加拉催促着愣住了的皮姆。 “两位警官,”AI最后说,“安全第一!” 车载智能系统无法像警务指挥系统那样发号施令,便只能如布鲁斯·韦恩的老仆那样,不厌其烦地提醒自己爱好作死的主子:要多加小心…… 相比之前从斜井驾车下到主窖窟的过程,从竖井搭升降机垂直进入探查洞窟,在体验上显然降低了一个数量级。 这一点,从二者入口被封堵的方式就可见一斑:硕大的塞石,和简单的钢板。 而相比用混凝土浇筑、防水性良好的斜井,这道直接从荒漠岩层里挖掘出来的电梯井,在经年累月中竟然聚集了足够的水分,以至于嶙峋的井壁竟然附着成片的水珠。 从四周通透的升降机中看去,不断地映射着轿厢的顶灯,熠熠生辉。 “我的养父,”皮姆环顾四周,触景生情道,“就曾在这样阴暗、潮湿、逼仄的环境下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加拉抓着轿厢横杠,望着自己的搭档,心想:刚来掩埋场这么一会儿,这小子已经两次提及自己的养父,却一句没有谈到他的生身父母,好生奇怪。 轿厢一角的柔性液晶屏,显示出了目前的下行速度和深度。 运行速度保持在每秒两点五米,正常情况下大约七分钟就会从地面降至一公里深的井底。 突然,一声脆响,这个两个数字都在急剧增加。 而钢框架的升降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以每秒十米的高速下坠,将毫无防备的两人一下子震倒在钢制的底板上。 “两位警官!”单片镜里传来了设备车的AI语音,“井下四根钢缆刚断了一根,导致失控。请站稳抓牢,这边正在尝试远程控制!” 尽管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尽管身体素质不如加拉,皮姆第一个从底板上爬起来,直接在触控屏上操作起来。 甚至,他还对也努力爬起来的搭档大吼:“趴那儿不要动,现在你帮不上什么忙!” 加拉便只能保持这个五体投地的姿势,眼巴巴仰望着刚见面就被她挤兑的皮姆警官,劈里啪啦操作着她根本不熟悉的老式装备,便觉得对方报仇雪恨了属于是。 轿厢失控了大约半分钟,总算稳定了下来。柔性屏上的显示,速度回到了每秒两米多,深度也快接近一千米了。 加拉的单片镜里,传来了设备车的AI语音:“看样子,皮姆警官更了解旧机器。他那边成功启动了制动系统,钢缆断裂带来的问题被井口的制动阀所纠正了。” 显然,AI系统已经从对生命体征的监测中,确定两人安然无恙。 再看两位警官,一个继续趴在底板上,一个把住横杠僵立原地。 刚才的一幕,是如此千钧一发,以至于就算危险已经解除,两人还是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呼吸着从头盔过滤口透进来的空气,在面罩上形成了白色的雾气。 还是皮姆最先打破了僵局,朝趴在底板上的加拉伸出援手,拉她起来。 加拉站了起来,扶着把手,弯着腰恢复体力。她刚想跟皮姆说些感谢的话,但是就听叮咚一声,升降机停下了。 轿厢本就是开放式的,而展露在两人面前的,则是一条黑咕隆咚的洞窟。 甚至有潺潺的流水声,从防护头盔的集声孔传进了佩戴者的耳中。 “两位警官!”设备车的语音响了起来,“这就是勘探队最早进入的天然岩洞。” “但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水分?”加拉直了直身子,问。 “因为,”智能语音从容地回答,“这里位于渗水层的底部。从荒漠其他地点渗入岩层的水分,会最终汇集在这个深度。” “所以,两位警官,”AI继续,“请务必加小心。与混凝土护墙包围下的主窖窟相比,这里是真正的原生态、真正的大自然!” “好家伙,”皮姆可能是心有余悸,很不客气地评论道,“这AI不仅掌握了庞大的数据库,话语间竟然还具备了哲学高度,让人不寒而栗!” “我一直觉得,”他继续说,“如果人类撒手不管,AI早就已经统治地球了。” “皮姆警官,”车载AI为自己辩护,“请您放心,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全身心地服务人类。” “从来没有哪个坏人,”皮姆回道,“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的。” “皮姆警官,”智能语音继续反驳道,“刚才是您成功启动了升降机的制动,而不是我。这一点,还不能让你相信是人类在控制机器,而非反过来吗?” “设备车先生,”皮姆回复道,“请不要继续辩解。您越是巧舌如簧,我们越对您放心不下。” “哦,抱歉,”他阴阳怪气道,“或者应该称您为设备车女士。可您的中性语音实在很难判断性别。” “总之,”AI没有再为自己辩驳,“请两位警官在井下多加小心!” “好吧,”皮姆最后不忘还怼说了句,“你遵从了我不让其继续辩解的命令。但不知道这种高情商的领悟和顺从,是会让人类对人工智能更加放心,还是更加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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