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很安静，在带路的时候不要说和陆璐交流了，就连眼神都不怎么接触。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 他在前面领路，陆璐在后面看着他的后背，总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走着走着，他的鞋上似乎粘了个东西，他弯下腰去够，腰际的衣服随着动作上移，露出了隐藏在衣服下的肌肤。 不！不是皮肤。 陆璐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片绿莹莹的鳞片。 鳞片？？？ 她准备再看几眼的时候，雅克直起身，衣服重新遮盖住了腰部。 “陆璐小姐？”见她呆愣在那里，雅克回头，轻轻唤了一声。 陆璐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对他说：“没事，走吧。” 雅克的家几乎在莱德谷最边缘的地方，再往里走一些，就要到暗泽兹海了。站在他家门口，陆璐甚至闻到了大海的咸味。 大海？ 陆璐皱眉，脑海里隐隐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她没有抓住。 雅克已经打开了屋门，门上的贝壳风铃发出了悦耳的声音。门一打开，从屋子里飘出了一股湿咸的味道。 陆璐下意识地掏出了自己的弓弩放在身后，跟着雅克进了屋子。 “妈妈，我带医生来帮你治病了。”雅克走到一个女人身旁蹲下，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 女人趴在地上，身子底下有一摊水。 即使屋子里很黑，陆璐也清楚地看见，女人自腰间延伸出来的那条长长的、绿色的鱼尾巴。 她手背在身后，握紧了弓弩。 “陆璐小姐，这就是我妈妈。”雅克抬起头，在黑暗中，陆璐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泛着绿光，看起来冰冷又无情。回忆起来，雅克的声音也要比其他土精灵的声音要好听一些。是因为人鱼的血统吗？ 女人脸色苍白，身体羸弱。见到陆璐，她虚弱地从地上试图爬起来。但她的双臂太过于瘦弱，根本无法支撑她的身体直起来。眼见她就要往下跌，雅克急忙在旁边扶住了她。 但雅克也很瘦弱，他和他妈妈两人同时跌倒在地。女人的尾巴拍打在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真是抱歉，让您见笑了。”女人挣扎着坐起来，擦了擦额间的汗。她的声音极其悦耳，话语传到陆璐耳中时，带来了一片麻酥酥的感觉。陆璐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试图抵抗那种奇妙的感觉。 待揉完耳朵，她才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即使面前的母子看起来毫无威胁力，她依旧背着手，握着自己的武器。 雅克给她搬了椅子，是个断了条腿的椅子。椅子摇摇晃晃，看起来极其不结实。他擦擦汗，低着头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抱歉，家里只有这一把椅子了。” “没事，我坐地下吧。”陆璐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像他一样盘腿坐在了地上。雅克看了她几眼，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笑容。 女人柔柔地指挥着雅克给陆璐倒水，因为一时说了太多话，她忍不住咳咳了两声。 待三人全部坐下来，屋子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陆璐心里有无数疑问，但不知该从何问起。趁着机会，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对面的女人。 她有一头薄荷绿一般的长发，此刻低低扎起，露出了她不同常人的耳朵。和土精灵的尖耳朵不同，她的耳尖泛着粉紫色的偏光光泽。即使在暗中也能看清。眼睛也同样是绿色，但比发色稍微深些，更像是墨绿色。 有一口尖利的三角形牙齿，看上去能咬碎所有的东西。腮部也同样是绿色的鳞片，一直延伸到耳根处。 皮肤很白，像一张白纸，透着不健康的色彩。脊柱的骨头略突起，将她的衣服顶起了一些。自腰部起便是一条粗壮的鱼尾，同样是薄荷绿色，上面的鳞片很漂亮，泛着五彩的光泽。 女人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她脸上并没有出现被冒犯的神色。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陆璐，等待她观察完自己。 陆璐第一次见到人鱼，她依稀记得布林说过，人鱼对人类并不友好。所以在她收回视线后，她并没有主动开口。 沉默中，女人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叫莎丽，来自暗泽兹海。十五年前被掳到这里，再也没有回去过。他骗了我！他的灵魂不配转生。”说到这儿，她扭头看了一眼雅克，慈爱地抚摸了一下男孩的头，含泪说道：“但我即使再恨他，也感谢他给了我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他”应该指的是掳她过来的那个土精灵。 陆璐没有说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事情和她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不知想到了什么，莎丽忽然捂着脸大声哭泣起来。她的眼泪掉落在地上，化成了一粒粒漂亮的珍珠。 想了想，陆璐收起了自己差点递出去的手帕。 “他真该死啊！他活该早死！”莎丽边哭边骂，不一会儿，地上就掉满了珍珠，“只是可怜我的宝贝雅克，要陪着我受苦。” 雅克也哭出了声，抱着莎丽不停地安慰她。 莎丽一边哭，一边开始诉说自己的经历。 她自暗泽兹海出生后从来没有出过海，成年后第一次出海，就碰上了雅克的父亲。单纯的人鱼在他的哄骗下生出了离开大海的想法，但母亲告诉她，人鱼不能离开大海太久。如果离开大海超过十天，他们就会失去所有自保能力。 莎丽一开始害怕了，但怀春的少女心让她一直想要见到那个英俊的土精灵。最后，在土精灵的再三保证下，她离开了她赖以生存的大海。 一开始她很幸福，也很快乐。土精灵待她极好，会带着她在岸上到处游玩，她见识到了好多东西。她从一日回一次大海，到三日回一次大海，再后来，九天才回一次大海。 在她最后要回大海的那一天，土精灵央求她再陪陪自己。出于对恋人的信任，莎丽同意了，她陪着恋人度过了第十个夜晚。 第十一天的莎丽失去了自己所有的魔力，温柔的土精灵这才暴露出原本的性情，将她掳回了自己的家。 她这才知道，这个土精灵因为自身原因一直找不到妻子。听别人说人鱼漂亮又听话，他就萌生了要娶一个人鱼老婆的想法。但因为他家境清寒，自己又没有赚钱的本事，人鱼们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之前骗过一个人鱼，但被识破了，那个人鱼逃回了大海。莎丽是他骗的第二个，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更加游刃有余，将莎丽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鱼骗回了家。 莎丽再也没有回去过家乡。 不光如此，雅克的父亲待她并不好。酗酒且贫穷的土精灵动不动就会将她打一顿，然后用她的珍珠眼泪换成金币买酒喝。到后来，莎丽不想哭，但雅克会被他父亲暴打，莎丽只好为了自己的孩子哭出来，生生把眼睛哭坏了。 莎丽离开大海后无法再维持双腿的模样，而鱼尾的形态又需要大量的水来维持生命力。但雅克的父亲并没有给她水，与之相反的是，他将自己的家搬到了离水源最远的地方。凭借莎丽和雅克二人，根本不可能独自去到河边。 而这个恶毒的土精灵，则利用这一点，强迫莎丽与他进行夫妻生活。 一直到他因为酗酒过多死去，莎丽过了十二年身心被折磨的生活。 听到莎丽的回忆，陆璐紧紧皱起了眉头。她从没想过，天性温顺的土精灵竟然能恶毒成这样。幸好他死了，要不然陆璐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她叹口气，将武器收了起来。 待二人稳定下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莎丽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地看着陆璐说：“让您见笑了。” “没事的。”陆璐摇摇头，温柔地笑着安慰她：“有的时候大哭一场，是释放压力很好的方式哦。” 莎丽害羞地低下头，那条粗壮的绿尾巴轻轻地拍打着地面。 “陆璐小姐，您能帮我看看我妈妈的身体吗？”雅克期待地看着她。 陆璐点点头，伸出手用光魔法将莎丽笼罩起来。 十分钟过去，陆璐皱着眉，不敢置信地看着系统屏幕。 【推荐使用魔法：无】 她不信邪，又来了一次，答案却完全没变化。 莎丽已经病入膏肓了。 这个结论一出现，陆璐莫名地有些心酸。感到眼眶有些湿润，她急忙眨眨眼，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您没办法了，是吗？”莎丽依旧是那副恬静的模样，她温柔地看着陆璐，似乎完全不意外这个结果。 陆璐抿抿唇，偏过头，不忍看到雅克绝望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耳侧传来雅克低低的啜泣声，随后越来越大声，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莎丽在一旁柔声安慰他，语气很平静。 陆璐上辈子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那些病人都以为医生是神，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他们身上。当医生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们会抱怨，会怨恨，会崩溃，会咒骂。 但莎丽没有，这个可怜的人鱼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将死的事实。 陆璐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但眼角还是不受控制地湿润了起来。 耳边的哭泣声渐小，陆璐深呼吸了几次，扭头看向莎丽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心愿，如果我能做到，我会帮你实现。” 莎丽抱着雅克倏地笑了，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情。 “我想回家，”她看向陆璐，眼神里写满了希冀，“您能带我回家吗？” “我会给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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