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易寒不知外面世界如何,尚沉浸在半面蛇编织的环境中。 人人都知半面蛇难缠,一旦进入幻境便很难走出来。 易寒从前只当这是个笑话。 亮光闪过之时,他告诫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听,不要信。 可当日思夜想的少女走到身前握住他的手时,他的心,还是动摇了。 和回忆里一模一样。 人潮拥挤的庙会上,叶晚嘉摘下面具,踮起脚尖吻了他。 她说,“嗯,我也喜欢你。” 易寒用力攥紧少女的手。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濒死的关头,却还渴望幻境里的一点点温存。 半面蛇编织的梦境是记忆的延续,却比记忆更美。 少女转头冲他甜甜一笑,“我们成亲吧。” 易寒怔了片刻,冲她点头道,“嗯,好啊。”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难以明说的温柔。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易寒居无定所,在等待着叶晚嘉的日日夜夜里,只能在外面流浪漂泊。 行人匆匆而过,却都奔往同一方向。 “听说了吗,皇上下旨,丞相府家叶大小姐要嫁到顾国公府上了!叶老爷心善,说要在府门前施粥呢。” “快过去看看,没准还能抢上点热乎的。” 易寒脑中一片空白,狂奔向丞相府。 不过不是施粥的前门,而是他和叶晚嘉数次偷偷见面的后门。 凛冬之时,他却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几乎没有了知觉,倒在丞相府屋檐下的角落里,在阴影里缩成一团。 门口侍卫连声说着“晦气”,拉着他便要拖走。 “放下他。” 叶晚嘉的声音传来时,易寒已经没了力气,他只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少女,便晕死在雪地中。 再醒来时,他被关在丞相府的柴房里。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叶晚嘉的家,哪怕只是被当成犯人随意关押了起来,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那夜,叶晚嘉悄悄推开了柴房的门,他朝思暮想的月亮就那么扑进了他的怀里。 少女抬起头,对他说,“易寒,我不想成亲。你带我走好不好?” 易寒没有食言。 两府大婚之日,他孤身闯进丞相府,手持长剑抢走了他的新娘。 而叶晚嘉穿着喜服,手里短剑逼上喉咙,以自己的性命做威胁逃离了丞相府。 那是易寒回忆里最后快乐的时光。 再后来,出现了一个自称为神明的人,洛苡。 她把很多人圈禁在一个地方,封住结界,宣布他们要在这里厮杀拼搏,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 她说,他们都是半人半魔的怪物,都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说,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弱者死不足惜。 那场战斗里,是易寒和叶晚嘉一起走到了最后。 洛苡看着他们紧拉的手,近乎癫狂的笑。 她自诩为高高在上的神,随手扔了几个妖灵进入结界,告诉他们最终的胜者只有一个人。 易寒拼了命地保护叶晚嘉,可最后,一个妖灵从背后将少女穿透。 叶晚嘉纯白的衣服上绽出赤红色的花。 她的生命陨落在易寒的怀里。 那时易寒还盼着神明拯救人类。 他跪着求洛苡帮着聚起少女的灵魂,他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洛苡拿起灵石,一点点收集起少女的灵魂。 然后,一掌拍碎。 少女的灵魂四散一地,易寒疯了般地过去捡起,却只听见洛苡嘲弄的笑声。 “你们这种怪物,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她是,你更是。” 那时起,他的余生只有复仇这一件事。 他带着唯一留下的灵石碎片四处漂泊,只求能再找回一点她存在的痕迹。 他发了疯似地想成神,想去神界见见洛苡,想让她死一万次偿还少女的命。 他的执念太深,重到即便明知是半面蛇的幻境,却仍不肯放手。 * 楚日半守在屋檐下,易寒的身旁,半步不敢离开。 这里似乎是半面蛇的老巢,自她到这里,少说也已经干掉了十只蛇。 大大小小的蛇身落在地上,落在她身旁,看得她一阵阵反胃。 楚日半偏头看了眼一旁的易寒,丝毫没有苏醒的痕迹,甚至神情看起来还更幸福了一些。 她心里暗叫不好。 半面蛇吸取灵魂的方式,就是让人沉睡在幻境中出不来。 灵魂困得越久,对于他们来说越是美味。 楚日半抬头看了看屋檐,叹道,“又来了。” 易寒的灵魂仿佛一个鱼饵般,源源不断地吸引半面蛇过来。 她半点抽不开身。 楚日半突然想起易寒早上说的话。 送给易寒的千寻香竟成了他的保命符,冷漠如霜的阁主大人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倒是很想看看他知道时的表情呢。 少女手中剑锋初显,翩翩身影迎面直上。 * 彼时幻境里,易寒在准备成亲。 他被拉着去换了婚服,来往宾客纷纷来与他敬酒,他恍惚了一下,心情有些沉重。 这些人,应该就是半面蛇之前拐来的人了。 他们的灵魂被吸食,身体却被留了下来,体内已然被半面蛇侵蚀。 易寒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躲掉他们的敬酒,手中捏起了符咒。 门外,叶晚嘉被众人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再见到少女身着婚服的样子,易寒怔了片刻。 半面蛇做的幻觉很真实。 连少女婚服上的刺绣都还原了出来,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那时他孤身闯进丞相府,被府上侍卫团团围住。 是叶晚嘉拿着短剑逼住自己的喉咙,在他身边护住两人逃出生天。 丞相带着夫人堵在门口,苦苦求她不要离开。 少女的身子微微靠着易寒,手上短剑却又发力了几分。 剑锋划破她细腻的皮肤,血渍流在婚服上,转瞬消失不见。 她几乎绝望地笑了笑,“爹爹,你记得,我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你了吗。自我娘走后,众人皆欺凌于我,你知道我在这府里的境遇,却没有一次肯为我出头。每次我和你讲起,你总说,我是长女,要爱护弟妹,尊重主母。” 叶晚嘉抬手抹了抹颈上的血迹,低声道,“好啊,我一直听你的,我以为你总会记得我的好。你明知顾国公家的儿子重病在身,还是要将我嫁过去,只为巩固你在朝中的地位。你说我这条命是你给的,那便还给你吧。” 少女手指泛白用力攥紧了手中短剑,却被易寒一把拉住。 他用手握住了刀刃,阻住了少女的下一步动作。 鲜血流在地上,他却觉得心里疼的更甚。 他想守护他的月亮。 一如既往。 众人的起哄声中,易寒快步上前接住了他的新娘。 他牵着少女拜过天地,拜过日月。礼毕后被送入洞房。 “叶晚嘉“静静坐在床边,等待着夫君来掀盖头,却迟迟没有等来。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微微向前,探寻着易寒的踪迹。 而她的夫君,此时正站在厅中,盯着少女半晌,眼里尽是化不开的忧愁和不舍。 该到这为止了。 来这幻境一遭,他又见到了他的月亮,已是圆了遗憾。 剩下的,便是他要成神,去神界手刃洛苡,以慰少女亡魂。 他不敢掀盖头,他怕看到少女的脸,便下不去手了。 易寒手里长剑闪过寒光,直直穿透少女右侧身子。鲜血四溅,少女顿时被钉在墙上。 受灵力召唤,长剑转瞬间从少女身体上拔出,又贯穿在她左侧身上。 两人的喜床俨然变成一片战场。 少女被钉在墙上,盖头掀起,一双眸子直直望向易寒,似在斥责心上人的无情。 易寒偏头不敢看她,只放出数个符咒飞向床畔将那妖物仅仅锁住。 伴着一阵刺耳的尖叫,一条青绿色蛇身从婚服中缓缓爬出,被符咒紧紧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东西,怎么能如此恶心。 易寒手里招式再不留情,长剑挽出剑花,转瞬间蛇身已被分成几节。 他摸了摸手里的鳞片。 还好,至少完成了一项任务。 * 楚日半手里短剑满是蛇血,半面蛇尸体在她身旁堆积成山,已数不清。 开始时,她还一边砍一边骂着恶心,现在已然麻木了。 她不会清洁咒,只能用衣服勉强擦擦四溅的血迹,但很显然,没什么用。 好容易有个间隙,楚日半紧了紧手上包扎伤口的布条,随手劈开几条小蛇。 镯子尚有一些灵力剩余,虽然光晕越来越淡,但还能支撑。 她的体力越来越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流血调用灵力了。 * 易寒从幻境中出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一个满身血迹的人在他身前左劈右砍。 他瞬间握紧长剑,还未发动,几个破碎的蛇身飞弹到他的身边。 他疑惑地抬头望着身前人影。 这人……是在保护他? 易寒突然有些恍惚,他盯了那人影半晌,才勉强看出这人是楚日半。 少女的衣衫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却还全神贯注地盯着四面八方,为他杀掉每一个潜在的威胁。 她不会结界术,只能是来一个砍一个,以自己的力量守住一片结界。 但她看起来已经很累了,身形都开始微微摇晃,却还努力挡住每一次攻击。 易寒的身旁一片干净。 似乎他在幻境里呆了多久,少女便在这里守了多久。 易寒突然有些喘不上气,心里似乎被什么击中,又痛又痒。 他想起很多年前,叶晚嘉也是挡在他面前,替他报复欺辱他的人。 那时她伸出的一双手,让易寒捧出了整颗心,为她心甘情愿。 同样的场景再现。可却是不同的人。 易寒快步上前,拉住楚日半将她带到身后,不顾她满身鲜血脏污。 少女累极了,连身子都轻飘飘的,任由他摆布。 身边结界亮起,易寒开口道。 “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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