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典食却没理会魏典食，缓缓开口：“虽说姜主膳在典膳局已有一月，但到底是主膳，契书签在尚食局，怎么能代表典膳局呢？” 众人纷纷愣住，先前竟全都忘了这一出。 魏典食本以为杨典食是不喜欢姜翘，才出言阻拦，没想到有如此缘由。 大家看向姜翘，姜翘笑着放下汤匙，道：“正巧，我才从掖庭局回来呢，刚转完契书，从此以后便不再是主膳，而是典食了。” 傅典食连忙带头鼓掌：“姜主、姜典食能力非凡，是典膳局的幸事。既如此，光禄寺征集的菜品，便可以由姜典食来做了吧？大家有意见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谁还能有意见？ 更何况，就算有谁有些许的不服气，也得掂量掂量，姜翘如今得了皇后与太子青眼，谁敢明面上不服？ 于是，这活儿就被姜翘顺理成章接下了。 跟孟典膳郎见过后，姜翘没有急着进宫，而是先回了舍馆。 前些天过重阳节，姜翘做了菊花糕，今日还没吃完，出宫时随手带了一包，于是她一边叼着菊花糕一边趴在大通铺上写写画画。 日常给太子做菜，肯定要合太子口味，又得到皇帝允许，因此姜翘从来不管什么宫廷菜不宫廷菜的。 但是皇后诞辰，席间有太多贵人，姜翘这时候就要更多考虑菜品的外观了。 去年冬天，皇帝过生日，姜翘做的是一道龙须面——面条极细，能穿针引线，同时也极长，可以摆成各种造型。 当时她根据主宾数量，在盘中放了对应数量的面条，一根一根盘好，留出一端在外面，若是每个人都夹着面条一端，抽走整根面，最后留下的刚好就是龙的形状，而这摆成龙形的面，正是给皇帝的。 这道龙须面看着新奇有趣，颇具巧思，又有好意向，因此明明味道未必多有优势，却让皇帝喜笑颜开。 因着皇帝当时二十五岁，后来便赏了姜翘二十五锭银元宝。 ……但是本朝的银子不作为民间的流通货币，这些银元宝只能压箱底收藏。 姜翘狠狠咬了一口菊花糕，心想：今年要么给点漂亮饰品，要么直接打钱，别整这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东西，不要逼我求你们！ 不出一个时辰，姜翘就画好了最初的构想。 按说为了出彩，她完全可以做生日蛋糕的，但是这时候还没有质地稳定的植物奶油呢，动物奶油放不住，不适合大型宴会，更适合三五个人的小聚，因此最先被姜翘淘汰。 她想要的是端上桌后能够有声响的、显得热闹的菜品，同时还要摆盘漂亮，味道普适……想来想去，还是“秋雨如珠”最合适。 时人喜雅，连菜品的名字也要雅致，姜翘不擅长这些，素日里从不迎合，取名也直白。 但是皇后生辰宴席会报菜品的名字和祝词，因此分明就是河鲜锅巴，却被姜翘取了秋雨如珠这样的名字。 有了思路之后，姜翘就要去典膳局试菜。 赶巧碰上小枣背着行李往左春坊来，姜翘看见了，就去帮忙接了一把。 “这次多谢姜妹妹了，想来之后我就不会被骚扰了。”小枣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也比素日里更明媚些。 姜翘也替她高兴，“才跟应给使说过，他就帮了这个忙，动作很快的嘛！” “日后见着应给使了，还要再谢他一番才是，”小枣说，“如今我来了典设局，我们两处舍馆也很近，得空了还可以一同逛街。” 姜翘调侃道：“这是还等我领你去味道好的食肆呢吧？” “妹妹莫要取笑我，怎么这就戳穿了？”小枣脸一红，“我在京中也住了许多年，只是如今身为奴籍，外出要提前申报，故不常到坊间走动，这才看着哪哪儿都不熟。” 姜翘攥住小枣一只手，长叹一声：“往后就好了，没了他扰你，会畅快许多。” 二人边走边聊，姜翘把小枣送到舍馆，便去了典膳局，把该预备的食材都备上。 当糯米泡到可以用手捏碎时，就可以沥干水分，加入少许细盐、白糖、姜泥调味。 姜翘闲的没事就自制各种淀粉，其中玉米淀粉的起酥程度最适合这道菜，因此她将玉米淀粉加入糯米中，搅拌均匀。 起锅烧素油，油温六成热时，姜翘拿了一把平锅铲，在上面铺了均匀的一层糯米。 炸制不多时，糯米锅巴就可以脱离锅铲，完整取下，这时候给它翻面，任由它在油锅里漂浮，就可以继续炸下一块锅巴了。 当锅巴的颜色逐渐变成浅黄色，就可以捞出来，放在漏勺中沥油，沥好了油才可以收起来。 姜翘清洗了虾和蟹，又分别改刀成均匀的小块，再将腌制过的海鱼浸泡一番，洗掉多余咸味，切成和虾蟹一般大的块。 此外，为了丰富口感，姜翘还切了一点火腿，剁成小颗粒，用于提味，又掰了一穗玉米，切了一根胡萝卜，洗了一大把冷冻毛豆仁。 这时，小枣收拾妥当，今日才调任，还没有排班，于是来找姜翘。 “小枣姐姐先坐，一会儿帮我尝尝这菜。”姜翘说着。 小枣便坐在胡床上，问道：“这是为皇后的诞辰准备膳食？” 姜翘同时加热刚刚炸锅巴的油锅和另一口锅，新锅里倒油，热起来之后就可以下蒜末爆香。 在噼啪爆响中，姜翘提高了几分音量说：“正是如此，才开始试菜，一会儿还得请你拿一拿主意。” 小枣自然是当即应允，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翘的动作。 蒜末变黄后，姜翘立刻将软嫩的虾和蟹放入锅中，微微翻炒过后，再将其他辅料依次下进去。 先前姜翘从冷库翻出了两个陶罐，里面分别装着黄桃罐头和山楂罐头。 现下她在两个罐子里分别舀了一勺罐头汁加入锅中，再用清水补足水量，稍稍炖煮。 用果味来取代糖醋实乃巧思，味道更佳清爽宜人，还有着特别的甜香。 而此时，一旁的油锅也渐渐烧热，就可以将浅黄色的锅巴复炸到金黄酥脆，再捞出来摆盘。 姜翘把多出来的锅巴给了小枣一块，只听一阵“咔哧咔哧”声过后，小枣惊叹地说：“好酥脆！不用手接着要掉渣子呢！” “掉渣子就对了，那才是灵魂！”姜翘笑道。 河鲜已经煮到入味，姜翘盛了一勺来品尝，总觉得鲜是鲜，味道却不浓郁，想来是罐头汁太清淡，若是再加些高汤会好上许多。 正调着水淀粉勾芡，庖屋内进来了几个庖厨围观。 姜翘并不在意，游刃有余地关火，点上明油与胡椒粉，然后将整口锅端起—— 当冒着热气的河鲜浇在锅巴上那一刻，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响起来，好似秋雨滴落，又如同珍珠散落，格外悦耳。 听着这个声音，就已经足够让人口齿生津。 “好热闹！这菜倒是十分有趣！”傅典食探头。 小枣不安地站起来，瞧着这群双眼放光的厨子，觉得他们一来，自己能分到一口吃的都算不错了！ 姜翘确实要指望着庖厨们提出建议，自然不会赶人。 好在这秋雨如珠量大得很，姜翘拿了一摞碗，化身手不抖的食堂打饭阿姨，公平地每个人分了一大勺。 至于数量有限的锅巴，全都打碎来，分到多大块，全凭运气。 有薄芡包裹的虾肉和蟹肉自带高光，放入口中绵软弹嫩，咬下去仿佛要爆汁。 紧随其后的是酸酸甜甜的果香，悠然飘起，缠绵入腹。 小枣把虾肉和锅巴放在一起品尝，酥脆与软嫩两种感觉碰撞，就更加奇妙。 “哎呀，姜典食怕不是提前预定了今年的赏！如此热闹又暖和的菜，吉利又好吃，旁人比不了啊！”傅典食说着，拉下老脸，双手捧碗，“所以还有没有？” “哟！您怪机灵！叫你抢先了，嘴慢的人多亏？”杨典食说着，赶紧把舍不得吃的最后两口吃完。 姜翘却摇摇头：“余下的不多了，大家都吃完再均分。” 只是既然所有人都喜欢，想来是不会出错，接下来只需要再改进这道菜就好。 这时，小枣却小心翼翼为姜翘泼上一盆冷水：“这道菜虽然好，但若是想留着河鲜浇在锅巴上那一阵声响，免不了把锅端到宴会上，届时诸位贵女分食，场面着实不大文雅，恐怕不妥。” 落汤鸡姜翘当即冷静下来。 果然事情就不会这么顺利！ 她飞快地开始构思其他菜品，然后麻利地把余下的食物平分。 一边咀嚼，一边思考，姜翘整个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忽地，门外传来稚嫩童声：“可叫我找着了！吃什么好吃的呢？” 姜翘等人一看，原来是梁劲松。 “梁小郎君，你怎么进来的？”姜翘问道。 又没开学，他哪里来的牌子进皇城？ 梁劲松狡黠一笑：“我爹爹带我到衙门，我偷偷溜出来的！” 姜翘哑口无言，担心他乱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典膳局的人可没一个能担待得起的。 “那日我瞧出来了，姜主膳不同意我们来典膳局找，不就是因为我们人太多了？素日里庖厨要试菜，怎么可能不让外人吃？只是人太多了，让姜主膳难办罢了。现下就我一个人，不多说，就随便尝几口也好——我在外边儿就闻到香味了！”梁劲松说着，就走上前来。 姜翘惋惜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言，端起锅就给他看。 锅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芡汁，不甘心地顺着锅壁流淌。 梁劲松傻眼了：“菜呢？那么香的菜都哪里去了？” 傅典食憋不住笑出声：“在、在我们肚子里呢！” “哇——”梁劲松瘪了瘪嘴，当即哭出声来。 姜翘与其他人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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