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翘一听这话,第一反应不是觉得下不来台,而是感到疑惑——能与太子一同读书,竟会有如此品行低劣的孩子? 她的视线越过小萝卜头们,就看见三个小孩并肩站在一起,说话的正是中间那个胖墩墩的孩子。 场面忽然僵住了,澹台勉闻充耳不闻,应久瞻也面不改色。 随后,屏风后的内屋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过是个贱民?你可知你所食所用皆来自农耕民织?你怎敢称衣食父母低贱?你之所以站在这里,并非你天生高贵,你拥有的一切都是你阿翁寒窗苦读与为国为民得来的,与你又有甚么关系?” 孩子们不敢继续围着澹台勉闻,纷纷散开,这时,太子太师谢灵誉也从屏风后走出来。 “冯巍然,有一位官拜宰相的阿翁,并不能让你目中无人,你说对吗?”谢灵誉语重心长道。 听到这儿,姜翘心下了然。 难怪了,一朝宰相的孙子,纵使冒犯些,也不至于有太严重的后果。 她看向冯巍然,只见他心虚地撇了撇嘴,没有作答,却斜了身旁另一个瘦些的小男孩一眼。 谢灵誉觉得教育孩子不适合在外人面前说太重的话,决定晚上再提罚冯巍然抄书的事情,然后转头示意姜翘跟上,二人一同离开崇文殿。 踏上曲折小路,行至水榭,谢灵誉缓缓开口:“老朽谢灵誉,不知娘子尊姓大名?” “儿姓姜,单名为翘。”姜翘叉手道。 谢灵誉捋了捋胡子,含笑道:“姜娘子方才平白遭了侮辱,老朽未能及时阻止,实在抱歉。想来姜娘子可以理解,冯家小儿向来被冯相宠着,才来崇文殿读书没几个月,性子一时收不住。” 姜翘但笑不语,略点了点头。 收不住性子不是要她原谅的理由,冯巍然是冯相宠爱的孙子才是关键。 “今日请姜娘子来说话,却另有一事。近日太子殿下瞧着健康许多,往常并没有在学堂吃东西的习惯,近来却有了,本也没什么,只是用过一些食物,殿下竟会更有精神些,想来是孩童容易饥饿。” 谢灵誉很随和,他话说到这儿,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到底是孩子,吃得再饱,肚子里也装不下多少,到了这工夫,大抵都会饿,于是其他孩子多少有些艳羡。” 姜翘无奈道:“谢公不说,儿也瞧得出,若是规矩里允许,往后便多备一些,让孩子们吃饱再读书。” 古人没有低血糖这个概念,读书动脑消耗不比运动少,纵使东宫内有晌食,小孩儿也扛不住饿。 “只是有一难处,孩子们的饮食向来与太子殿下分开,若是这单加的一顿点心合在一块儿,还得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谢灵誉微微叹息。 他教太子有段时日了,但太子的沟通意愿不强烈,很难知道太子真正的想法。 姜翘的事迹已经传开了,他自然知道写字提问,能让太子开心些,但那都与姜翘本人去问不一样。 “谢公所虑,儿都明白,但这事儿未必非得问过太子殿下。” “此话怎讲?” “儿见殿下与孩子们玩不到一起去,不见得有多大的隔阂,兴许是因为殿下交流困难,才不愿意与他们往来。若能有一个契机,缓和一下关系,谢公教书也会容易许多。” 谢灵誉连连点头,夸赞姜翘心细。 要紧的事情说完,二人一同回到崇文殿。 太子已经吃完了,宋如羡收了餐具,在外边等候姜翘。 “久等了,这就回去罢。”姜翘说着,帮宋如羡拎起其中一个食盒。 还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拉住姜翘的手。 姜翘一愣,随即笑着蹲下来,问:“小娘子怎么了?” “娘子,方才冯巍然那狗鼠辈放肆惯了,莫要放在心上!为这种人恼火,可不值当!”小姑娘认真地说。 姜翘的心一下子柔软地陷下去一块儿,也同样认真地回道:“我晓得了!”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从荷包里掏出一片金黄色的落叶,放到姜翘手里,然后扭头就跑了。 姜翘诧异地收下叶子,随后对着小姑娘的背影道:“还没问过小娘子姓名!” “言——风——裳——”她头也不回地应答,然后就进了屋内,裙角轻巧地隐入门后。 姜翘弯了弯眼睛,仔细收好这漂亮的金色叶子,不禁感慨:“多像小天使的孩子啊!” 言风裳成熟中带着一点可爱,一看就是懂事又伶俐的小姑娘,简单的举动,一下子就击中了姜翘的心。 回去路上,宋如羡却始终困惑:所以小天使是什么? 太阳逐渐偏西,今日的暮食,由其他庖厨完成,姜翘则是提前开始准备做月饼。 还有两日便是中秋节,算上回油的时间,现在确实应当做起来了。 本朝的中秋佳节,一开始只做宫饼用于祭奉月神,后来才有了用来吃的团圆饼,只是馅料与现代不同,甚至不是烤出来的,而是蒸制的。 故而,姜翘为了做出现代常见的月饼样式,特意提前请人做了模具。 通常广式月饼要熬转化糖浆,但蜂蜜也可,她选用了上好的槐花蜜,特去尚食局寻来了自己先前腌的咸鸭蛋,再炒红白两样莲蓉,用玉兔与金桂两种不同花纹的模具区分口味,才送到传统土炉里烤制。 冰皮月饼更麻烦些,其中所需的黄油、炼乳、澄粉等食材都需要提前自制,揉蒸熟的冰皮还粘手,但省了烤制这一步。姜翘用甜菜调了品红色冰皮,又用香芋和紫薯调了雪青色冰皮,再保留原本的奶白色,共有三种外观。 广式月饼包完送去烤的时间,姜翘就做冰皮月饼,烤好了,又去忙另一边,左右开弓,从不会记错火候与时辰,也不见手忙脚乱,到了天才擦黑时,两种月饼分别都做出了两大盘来。 她与宋如羡忙得腰酸背痛,把月饼送到小冰库里保鲜,才回舍馆狠狠睡了一大觉。 次日又是如此忙碌,但傅典食与杨典食有时间,被姜翘征集过来帮忙。 “姜主膳这是……要将手艺传给我二人?”杨典食自己是白案,本来对于姜翘什么活都干是极不满的,但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他发现人家是真有那本事,心里的不满早就转为了佩服。 姜翘一时很难解释清楚,她根本不是什么收徒传艺,单纯就是想多找两个人干活。 古人的手艺是安家立命的本事,自然不会轻易教给别人,但姜翘会的东西多,不怕丢饭碗不说,最重要的是,这些食谱本也不属于她一个人,是无数厨师前人的努力得来的,她可没什么资格私藏。 “看着,饼皮要始终贴着馅料,一点一点推过去。”姜翘懒得解释了,直接进入正题。 广式月饼需要烤,为了避免馅料中的水分蒸发后撑起饼皮,要炒得很干,而饼皮又是很小一块剂子,包住那么大一块莲蓉咸蛋黄馅,不能破也不能夹进去空气,确实是要一些耐心的。 杨典食手巧,跟着姜翘的动作一学就会;傅典食就不行了,他那手指头握锅铲怕是都能握出个坑来,拿着这柔软的月饼,怎么动怎么不舒坦,越急越破洞。 姜翘无奈,打发他去包冰皮月饼。 广式月饼皮薄馅大,用十五克的皮去包三十五克的馅儿,冰皮月饼却不一样,要用二十克的皮包二十五克的馅儿,且冰皮柔韧不易断裂,容错率高一些。 傅典食总算在冰皮月饼上找回点自信,沉下心来干活,只是嘴不闲着,他话痨惯了,总忍不住问东问西,磨得姜翘耳朵起茧子。 折腾小半天,成果颇丰,终于等到姜翘宣布休息,四个人都快累傻了。 姜翘把昨日的月饼从小冰库里取出来,广式月饼微微泛着油光,冰皮月饼剔透可爱,一人分了一点,将疲惫一扫而空。 “好了,余下的就等明日吧!”姜翘宣布完毕,四人集体回舍馆躺尸。 中秋当日,姜翘起了个大早,动手做了好几道菜,又把月饼装盘一份,打包两份,随着宫人一起给太子送朝食。 菜品都用惯了,澹台勉闻一看到月饼就觉得新奇,一瞧广式月饼那切开的截面里有咸蛋黄,就最先把筷子伸向此处。 一入口,月饼皮那似酥似软的口感与咸蛋黄的油润咸香,就在口中蔓延开来。 仔细咀嚼,直到吞咽时,才有非常明显的白莲蓉味道,将这一口月饼的层次拉到顶峰。 甜中有咸,咸中有甜,湿润松软,越品越香,绝不腻口也不厚重,美貌与味道都值得赞扬! 再尝样式新奇的冰皮月饼,那玲珑模样本就夺目,放到嘴里细品,方知其软糯非凡。 冰皮是有一点韧劲儿的,内馅却有着浓郁奶香,甜度刚好,吃多少口都不觉得甜得人嘴里不舒服,反而是吃上就停不下来。 若非姜翘提醒他冰皮不易克化,他险些要把一盘冰皮月饼都吃完。 趁着太子用朝食,应久瞻对姜翘说:“今日晌食暮食都不必做了,殿下进宫参加宫宴,要很晚才回来。” 姜翘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大一小两个盒子递给应久瞻:“正巧我也想着这个,大份儿的劳烦应给使带上,若圣人与皇后娘娘喜欢便呈上去,若不喜欢便由您决定它的去处,这小份儿的则是单独送给应给使的,每样月饼包了一块,就当尝个鲜。” 应久瞻乐呵呵地接下:“姜主膳有心了,现下奴抽不出空,日后再回礼。” “快别客气!” 正说着话,澹台勉闻忽然敲了敲桌子,二人一回头,见他在对着一颗熟鸡蛋发脾气。 中秋要竖蛋,他本来只是想走个过场,随便玩玩,但一直不能成功,有一次离成功不远了却被他不小心打破了平衡,鸡蛋倒下,滚了老远。 姜翘没说话,拿了两枚鸡蛋,到澹台勉闻跟前,轻松地把两颗蛋挨着竖了起来。 澹台勉闻的小脑瓜一下子停转了。 谁来告诉他,这怎么立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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