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记珠宝二楼客室内,沈元惜用盖盏撇了撇浮在表面的茶末,睨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全,不怒自威。 不肖她开口,元宵冷声道:“几位师傅这么忙吗?好大的架子,姑娘来了都敢晾着。” “不敢不敢,已经让伙计去叫了!”王全头几乎要埋进地里,不敢抬头看沈元惜的神色。 元宵姑娘平日里性子最是好,方才都吼了一嗓子,姑娘虽还没说话,但定也气得不轻。 王全心知肚明姑娘生得是什么气,但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原因无他,他也不知道是哪个烂心烂肺的偷描了纸样卖出去的,正在查呢,对街铺子的珠花就差卖到元家了,姑娘能不气吗! 王全这么想着,把头沉得更低。 元宵忍不住开腔:“霍夫人正打着银胚,听闻姑娘来了,立马就能放下手里的活来见,其他人到底在忙什么?” “宵宵,不必多费口舌,我姑且就在等一等,看他们何时得空。”沈元惜也有些不耐,重重将杯盏放在桌子上,看着王全,眉头紧蹙。 不多时,伙计领着四五个师傅进了客室,几人看着沈元惜,其中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讨好似的笑道:“姑娘叫小的们来何事?” “姑娘,是他。”元宵低声附耳道。 说话的人正是元宵的怀疑对象,姓徐,家中行三,外面都叫他徐老三。 沈元惜不急着诈供,叫元宵取出荷包,每人分了二两银子的,才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辛苦了,平日里这么忙吗?” 霍夫人也把银子推了回去,急忙道:“姑娘待妾恩重如山,哪里敢受这些!” “不敢受姑娘的赏,忙是应该的!”徐老三也连忙把银子还回去,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神色略有些慌张。 其余几人嗤笑一声收了银子,看向徐老三和霍夫人的眼神有些轻蔑,其中一人打趣道:“徐老三,你婆娘不是病了急着用钱吗,姑娘赏你,为何不接?” “俺拿钱干活,哪里敢受额外的赏!”徐老三顿时脸色大变,急道:“姑娘肯赏口饭吃,就是对小的最大的恩赐!” “是吗?”沈元惜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辨不出喜怒。 元宵立刻会意,怒声道:“放肆,知道是姑娘赏你饭吃,还敢吃里扒外?” 徐三腿一软,当即跪下磕头,颤抖着声音道:“姑娘饶我!小的为了家里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就可以偷卖纸样吗?”元宵看向他的目光中多是气愤,又夹杂着些同情。 “以后再也不会了,求姑娘留小的一口饭吃!”徐三重重磕头,额上印了血迹。 沈元惜见元宵红脸唱得差不多了,才悠悠道:“你夫人的药钱,我已经垫付了。” 徐三喜形于色,刚要谢恩,就听沈元惜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元家庙小,容不下有二心的人,我会把你送官,让整个东洲,无人再敢用你。” 此话一出,王全和其他几个师傅顿时变了脸色,徐三干脆跪地不起,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吃准了沈元惜心软似的。 如果是刚穿来的沈元惜或者真正的元家姑娘在这里,或许会因此动容,但沈元惜见识过了穷凶极恶,才不会放过他。 要的就是杀鸡儆猴的效果。 沈元惜高声喊了一句,立马有七八个壮年家丁冲上来,按住了徐老三及另一个黑瘦的手艺师傅。 “姑娘,这是做什么!”黑瘦男人急了,挣扎着想要反抗,奈何力气根本比不得正当壮年的青丁。 “干什么?”沈元惜猛然拔高了声音,站起身来用脚踩住那人的手,质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此事是你挑唆,徐三不会写字,你敢说发毒誓外面流传的纸样复制品上不是你的笔迹吗?” 东洲近海,常发海啸,没人敢乱发誓,那男人顿时哑了声息。 沈元惜抓起茶盏砸在地上,问元宵:“偷窃者,当如何?” “律法规定,被盗窃的东西价值超过十银,姑娘可以直接废了那人的手。”元宵掷地有声道。 徐三和黑瘦男子没了气力挣扎,哭丧着求饶。沈元惜只当没听见,垂眸去瞥王全的脸色。 王全额头上果然在冒汗。 “我一个小女子,可不敢干这么血腥的事。”沈元惜语气温柔,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把他绑了,一起送官,交由官府处置。” 官府处置,只重不轻。 还不如被废了双手,好过吃牢饭。 黑瘦男子顿时如丧考批,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求助的目光看向王全。 沈元惜等的就是这个,不紧不慢的开始对王全发难:“王掌柜,我记得这人是你小舅子吧?” “姐夫救我!” 王全紧张的直冒汗,颤抖着声音说:“劳驾姑娘替小的管教着混账了,任凭姑娘发落,小的绝无怨言。” “王全,你个王八蛋,你敢这么对我,我要让姐姐带着外甥和你和离!” “把他的嘴堵上,免得他在胡乱攀扯!”沈元惜冷声道:“至于你王掌柜,任人唯亲,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让人偷了东西!” “姑娘恕罪!”王全恶狠狠的瞪了小舅子一眼,苦笑道:“小的真的不知,如果知道,肯定早就把这个混账送官了!” “不知道不打紧,王掌柜可还记得你我立下的那份契书?”沈元惜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大小的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元记珠宝铺再发生纸样流出之类的事件,王掌柜全责。 哪敢不记得! 王全汗如雨下,就当他以为自己要完了的时候,就听沈元惜轻飘飘道:“念你被蒙在鼓里,我给你两个选择。” “降职留下做个账房,或者你自己请辞。” “小的愿意留下赎罪!”王全重重磕了个头,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脱下掌事长衫,姿态放得极低。 沈元惜勾唇,“可想好了?以你的经验,到哪都能做个掌事,真要在我这做账房的活?” “小的愿意追随姑娘!” 王全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沈元惜非池中之物? 这等智谋、这等手段,即便是皇商程家的掌家人,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这姑娘才十四岁! 王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这位元家姑娘的时候,她尚且没这么游刃有余,短短两三月的时间就成长到此等地步,以后还不知会到何等可怕的程度。 跟着这种主子,哪怕只是做个普通的账房先生,都比在外面掌管一家铺子要强!等日后元家姑娘发达了,总会念着他来得早。 若是再被委以重任,那就是鸡犬升天! 沈元惜怎会不知他的小心思?懒得戳穿罢了。元家如今的发展速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沈元惜有把握略过十万金门槛直接加入河东商会,只是不想罢了。 这种自己越强大,他越忠心的狗,自然是来得越多越好。 沈元惜没让王全跪太久,用人可戒不可辱,况且她来这一趟,要办的可不止一件事。 看着家丁将两人扭送出了铺子后,沈元惜吩咐元宵跟着,自己则了留了下来,不紧不慢的取了只新茶盏,喝起了凉茶。 王全见状,弱弱问:“姑娘还有事吩咐吗?” “自然是有的。”沈元惜不喜不悲,将画好的凤冠纸样扑在桌面上,温声道:“这是贵妃娘娘订的,二殿下的大婚凤冠。” 王全:!!! 王全连忙凑过去瞧,只见那凤冠图纸精细至极,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画出来的,但他毕竟见识过沈元惜徒手掐银丝,多嘴问了一句:“需要何时交货?” 沈元惜瞥了他一眼,不介意在下属面前显露锋芒,沉声道:“昨个早上收到的贵妃亲书,这纸样我画了一整日,若再流了出去,可就是杀头的罪名了。” “是,是!” 王全连连点头,忍不住摸了摸宣纸。 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这作画的墨里掺了金! 精致的线条中闪着微光,笔法细到连凤凰的尾羽都画的丝丝分明,极为难得。这顶冠若真的做出来,用到了皇女身上,元记珠宝就能名扬天下了。 “姑娘可有考虑过请几位更老练的工匠?”王全左思右想,忍不住说出了担忧。 沈元惜轻笑,看向霍夫人:“夫人可有自信,完成这凤冠之上最精细的凤凰部分?” “妾身敢一试,只是姑娘上报工匠时,千万不要把妾身报上去。” “若是贵妃满意,必会重赏工匠,你确定吗?” “妾无意留名,只要能参与就好了。”霍夫人郑重道。 沈元惜对这个态度很满意,她心中也有顾忌,公主的大婚凤冠出自前青楼女子之手,怕宫里的贵人会忌讳,万一问罪下来,元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虽然厌恶这种思想,但在她还没有做到位高权重到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之前,只有低头顺从。 留下了纸样,沈元惜屏退众人,单独留下了霍夫人。 看着人疑惑的神情,沈元惜笑道:“你忘了吗?将双蝶细花冠交给你制的时候,我答应过,要给你一样东西。” 说罢,沈元惜打开一早就被元宵放在桌上的木盒子,里面放着一面掐丝镶宝面具,恰好能遮住霍夫人遍布疤痕的那半张脸。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霍夫人想要推拒,却被沈元惜抓着手摸了一下那面具上的宝石戒面。 触手生温,竟都是重金难求的暖玉! 如今虽是炎夏,沈元惜竟然考虑到了冬季佩戴冰脸的问题! 霍夫人还想推辞,就听沈元惜定定道:“我送你这个,不是认为你的脸丑陋不可见光,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害怕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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