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浔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沈元惜和郑熹在前面共乘一辆马车,他被关在囚车里,丢人不说,眼看着日头越来越烈,晒得人头晕眼花。 而他身后的囚车里,关着的赫然是大房母子俩,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家犯事了呢。 甭管这案子结果如何,陆家的铺子估计要亏损一段时日了。 好在郑熹没有把他和沈元惜分开审,处理完陆家的鸡毛蒜皮事后,陆浔在审犯人的暗室里见到了沈元惜。 元大姑娘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闲适的呷了口茶,见陆浔被押着过来,眼底满是戏谑,“陆二爷,囚车坐的开心吗?” 让你嘴欠! “为了姑娘,在下甘之如饴。”陆浔语气诚恳。 “油嘴滑舌。”沈元惜方才亲眼看了陆大郎脸上被刺字,心情甚好,笑眼弯弯对着郑熹和他身后的辅官道:“诸位大人请问吧,小女定知无不言。” 副官斟酌道:“姑娘可是目睹了行凶?” “不是目睹,人是我杀的。”沈元惜低下头,语出惊人。 元宵捂嘴,满脸惊诧:“姑娘?” “元姑娘慎言。”郑熹收敛笑意,皱起眉头问她:“你如何杀得了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我用金簪戳瞎了他的眼睛,而后用匕首捅了几刀。” 手段之残忍,令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眼睛一疼,忍不住别开目光,不敢直视沈元惜。 沈元惜“瑟缩”了一下,再抬起头时,淡然之色荡然无存,显露出恐惧,似是想起了行凶场面,眼角染上薄红。 我见犹怜。 陆浔看着沈元惜逼真的演技,嘴角一抽。若不是亲眼看着沈元惜补那几刀,他险些都信了她的鬼话。 郑熹哪受得了沈元惜这样,当即转变攻势,对着陆浔问道:“陆先生方才说,尸体是你掩埋的?” “不错。”陆浔瞎话张口就来:“在下那时路过城郊,见元姑娘一身血坐在地上,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上前询问了两句,便主动帮忙掩埋了歹人的尸首。” “既是知道正当防卫,为何不报官,而是选择处理尸首?”郑熹狐疑的盯着陆浔,目光仿佛能把人看透。 陆浔丝毫不显慌张,解释道:“在下略懂律法,清楚正当防卫失手杀人不会怎样,但元姑娘不晓得啊,她那时被吓坏了,一直哭着让在下不要报官。” “在下只好先把尸首埋了,省得再吓到元姑娘。” 沈元惜极为配合,用手绢拭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 “之后为何不报官?”郑熹再次厉声质问陆浔。 “这就要怪官府的效率为何如此之高了,才不到十二个时辰,尸身就被挖出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陆浔闭眼拍了个马屁:“郑大人年轻有为,办案速度之快,令人发指。” “你可以闭嘴了。”郑熹冷冷道,再问沈元惜的时候,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语气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姑娘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是怎么遇上这人的?” “民女那时刚吃完程府满月酒,准备回东洲,一时没注意到车夫换了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郊外。”沈元惜说话时长睫微颤,马上要哭出来似的,看的陆浔忍不住轻嗤一声。 郑熹怒瞪他:“为何笑?” “无事,大人接着问吧。”陆浔说完这句话,立马低下头,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几个衙内一头雾水,郑熹心烦意乱,干脆把人撵了出去,只留了两个副官在内。 “姑娘可以继续说了。” “啊?哦!”沈元惜险些破功,接着长袖遮掩,左手狠狠在大腿掐了一把,痛得眼泛泪花:“之后歹徒爬上民女的马车,打晕了元宵,欲对民女行不轨之事。” 元宵配合的点点头,沈元惜继续道:“民女那时吓坏了,用金簪乱戳了一通,有一下正中眼睛,那歹徒痛得滚下了马车。” “尸身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郑熹轻声问她。 “我怕他再度发难,用他遗落在马车里的匕首补了几刀,没想到他竟当场断了气!”沈元惜楚楚可怜,眼睛红得像只受了惊的幼兔,“我不是故意的!” “别怕,那人本就是朝廷通缉犯,此事不会追究到你身上的。”郑熹温声安抚,“可有受伤?” 沈元惜微微点头,垂眸看向右臂。 “医师验伤会有点痛,姑娘能忍一忍吗?”郑熹低声询问她的意见。 沈元惜攥着袖子,“嗯”了一声。 “去医馆吧,这里脏,万一伤口感染就不好了。” 副官刚想说这间审讯房在元姑娘进来前就已经用水整个刷一遍了,被郑熹瞪了一眼,讪讪闭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沈元惜由元宵扶着出了衙门,小步跟在郑熹身后,没走两步,碰上了树下守株待兔的陆浔。 “陆老板在此等着做什么,还不回家吗?”不等沈元惜开口,郑熹冷冷道。 “元姑娘是在下的挚友,等不得吗?” “挚友?” 郑熹迷起眼睛,看陆浔的眼神中略带敌意。 陆浔却不看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沈元惜,“是吗,喜儿?” 沈元惜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鉴于自己还有把柄在人手里,只得干笑着应声:“是啊,浔哥儿。” 又是这个称呼! 陆浔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面上笑容假的不能再假,落到郑熹眼里,与挑衅无意,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造孽啊! 沈元惜扶额,岔开话题,“不是要验伤吗?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啊!” 元宵极有眼里见,上前去分开两人,眼神暗示陆浔扶着姑娘。 陆浔自然乐意至极,乐颠颠的就要去扶沈元惜,却被两个副官一左一右夹在了中间,丝毫近不了沈元惜的身。 “姑娘请。”郑熹侧身,为沈元惜让开一条道。 一行人缓步移至衙门对面的医馆,阵仗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娘娘的仪仗。 沈元惜习惯了到哪都是被人簇拥着,毫不客气的占了唯一空闲着的椅子,抬眼瞥了眼学徒,清了清嗓子问:“医师得空吗?” “得空得空!”学徒看看沈元惜,又看看穿着官府的几人,思索着称呼开口道:“这位,女官大人?” “咳咳咳!” 郑熹咳得惊天动地,吓得学徒颤巍巍问他:“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疾病?” 陆浔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打起刚买的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凑到沈元惜耳边低声道:“他把你认成了女官唉!这是不是说明,你比某些人更像朝廷命官?” “在下是东洲新任县令,协助河东办案。”郑熹沉声道:“这位姑娘是重要证人,来此是为验伤。” “验伤啊!”学徒顿时眼睛发光,殷勤的捧起沈元惜受伤的右臂,“师父在给病人瞧病,验伤我也行!” “不行!” 陆浔和郑熹同时开口,这两人难得没有意见相左,目光如炬盯着学徒。 陆浔委婉道:“不如去城西请崔大夫吧,他老人家医术高明,换了别人,在下还真信不过。” “可行,只是费用……”郑熹若有所思:“衙门经费有限,本官愿意从月俸里拿些出来。” “元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怎好意思叫郑大人破费呢。” “这是公事,用百姓的钱算什么。”郑熹笑着驳回陆浔的意见。 两人来回拉扯着,沈元惜已经吩咐元宵取来剪子,自己拆了外层纱布。 剪到最里层时,昨晚处理伤口时敷的草药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纱布和伤口粘连在了一起,直接撕开怕是会撕裂伤口。沈元惜沉吟片刻,问被夹在郑陆二人中间瑟瑟发抖的学徒:“小师傅,有清创的药酒吗?” “啊?”医馆学徒透过纱布看了一眼沈元惜的伤,不解问道:“姑娘确定要泡药酒?直接揭下纱布痛苦还能少些。” “这是新伤,昨晚才缝了针,还未开始愈合。”沈元惜眸色淡淡,语气不容置疑:“我无事,去取药酒。”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郑熹语气一顿,“这伤不是非验不可。” “早晚要疼这么一遭,躲不过的。”沈元惜丝毫不在意伤口,取笑道:“郑大人若是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 “从前在大理寺任职寺正时,再吓人的伤也见过,只是伤在姑娘身上,终归是不一样的。”郑熹话虽这么说,目光却片刻不错的落在沈元惜右臂上。 药酒倒上去时,沈元惜咬住了下唇,默默承受着如万蚁啃咬般剧烈又密集的痛意,若非口脂遮盖着,唇色此时定是煞白的。 两个副官忍不住别开目光,看向地面。 医馆学徒轻轻揭开纱布,露出里面可怖的伤口,蜈蚣一般自腕骨处蜿蜒至手肘,缝合之前指不定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元宵红着眼眶,嗫嚅道:“伤得这么重,姑娘还说没事!” 陆浔也是第一次看到沈元惜的伤,只觉得眼前一阵晕,“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一点皮外伤,没大碍的。”沈元惜额角沁了汗珠,虚虚笑着,问郑熹:“验好了吗?验好了给我敷些草药包扎上吧,就这么晾着,怪吓人的。” 郑熹沉默着点了点头,学徒手脚麻利的把一早准备好的伤药糊上去,取了新的纱布开始缠伤口。 元宵替沈元惜擦了擦汗湿的鬓角,不敢再看那伤口,抿着唇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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