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春芳的生日到来之前，田里的稻子先成熟了。 章蒋村生产大队里的社员们立即就忙碌了起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下地，一直忙活到晚上天儿黑了好久后都还在地里…… 学校里面也放了农忙假，老师们和学生们回到各自的大队，大人帮着割稻谷运稻谷打稻谷……小孩则帮家里做家务活儿，或是在地里捡稻穗，又或者是和老人一起搭配着打草要子…… 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蒋媛媛想继续偷懒不参与队里的集体劳动是不可能的，就算蒋平不在意工分，大队长也不可能给她准假。 好在除了田里的活儿外，这个时候还多出了另一项的活计—— 做大锅饭。 为了节省队员们的时间，农忙的这些天队里设了三个饭食供应点，各小队按照就近原则均分到三个供应点吃饭。供应点里的社员们这些天不用下地干活，只需要留在供应点里做饭就行。 不过，供应点里做饭的社员一天只有六个工分，而下地干活的社员，按照年龄大小，小孩一律六个工分，大人一律是十二的满工分，这也是为了鼓励大家多多下地干活，参与粮食抢收工作。 蒋媛媛和蒋平都不在意工分，于是最后，蒋媛媛每天就去了她家附近的王婶家——大锅饭供应点之一，帮忙做饭。 韩蓉和她一样。 * 又一天辛苦的劳作结束后，蒋平带着满身的泥泞回了家。 在水井边的木桶里舀了瓢水洗了下手后，蒋平转身去了堂屋。走到神龛下面后，蒋平抬手在神龛的右侧摸了摸，摸到一个搪瓷杯后小心地取了下来。 搪瓷杯里面装着的是一些麦乳精粉，是之前蒋媛媛中暑病倒后蒋平托杨老师找她的娘家人，帮忙从大城市里买了寄过来的。 之前这个麦乳精一直都是蒋媛媛在喝着，不过自从前不久田里的稻子熟了，蒋平和队里的很多队员一样进入忙碌的抢收稻谷之中后，蒋媛媛说他劳动量大，消耗得多，需要多吃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就说要他每天一早一晚都喝一杯热水冲的麦乳精。 他不肯，那麦乳精是他让人给媛媛买的，他怎么能吃媛媛的东西呢？ 但媛媛却耍赖，说他如果不喝，那她以后也不喝麦乳精了，他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她。 不过因为他和蒋媛媛做的工的不同，每天起床出工，和晚上收工回家的时间也都不同。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早上天不亮他就起床上工去了，而蒋媛媛这时还在房间里面睡着；晚上蒋媛媛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不知道多久了，他却才拖着一身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他们只有每天吃饭的时间，才能在王婶家里短暂地见上一面，但那个时候蒋媛媛正忙着给不同的人打饭，打菜，又或者是忙碌着收拾吃完了饭的人剩下的碗筷，他们也说不上几句话。 所以，给麦乳精蒋平的事情蒋媛媛便没有放在吃饭的时间，而是干脆在每天晚上睡觉前，把自己的搪瓷杯清洗一遍后擦干净水分，然后往里面装入可以冲跑着喝两次的份量的麦乳精，再把搪瓷杯盖上盖子后放去她和蒋平约定好的交接的地方。 这样，蒋平晚上回到家后，可以冲一次麦乳精喝了再睡觉；次日一早起来后，也可以把剩下的麦乳精都冲了喝了后再去上工。 …… 在水井边洗完了澡后，蒋平回到堂屋，这时，餐桌上他洗澡前冲泡了的一杯麦乳精差不多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了，拿起搪瓷杯后蒋平把里面的麦乳精一饮而尽。 之后，他拿着搪瓷杯到后院的水井边，在水桶里面舀了点儿水把杯子涮一涮，再把这涮杯子的水也喝完了后，蒋平返回堂屋，将搪瓷杯搁在餐桌上后径直回了房间。 …… 现在田里成熟的水稻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这两天队里的社员们开始分流，有的继续在收割成熟的水稻，以及运捆好的一捆捆的稻谷去晒场…… 有的则牵了牛，带了犁到之前收割过稻谷的田里，把田耕完后引水灌溉，再平整田地…… 还有的则去了秧苗田里，把晚稻的秧苗一株株地拔起后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捆住，然后暂时先放在秧苗田里面，等待后面转去整好了的水田中插秧。 还有的人，则去了已经整好了的水田里面插秧。 韩春芳就是最后那波去已经整好了的水田里面插秧的社员之一。 比蒋平下工前早上大约半个小时时，韩春芳把自己负责的某厢田中转运过来的秧苗都插完了。因为马上就要下工了，这个时候再叫拔秧那边的人转运秧苗过来也麻烦，于是他们的小队长便干脆让韩春芳下工了。 等到蒋平到家时，早已经洗漱好去了床上躺着的韩春芳，因为疲倦在床上都已经睡着了。 不过蒋平上|床时，她还是感觉到动静醒了过来。 但她没有立即跟蒋平说话。 她等待了一会儿。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如果蒋平能在黑暗中视物，他就可以看见韩春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哦，不对，那也得他先睁开眼睛才行。 韩春芳耐心地又等待了一会儿。 然后，她终于等到了身旁躺着的蒋平发出的声音，只是很可惜，不是她想要听到的他跟她说话的声音，而是干了一天的农活后疲倦至极的蒋平睡着后发出的鼾声。 他睡着了！ 他居然睡着了！ 本就失落了一整天，一直靠着#蒋平可能是想等到晚上再祝贺她生日快乐#的理由，韩春芳白天时才能安慰自己，稳住自己。 甚至于，今天她虽然比蒋平先下工了，但洗澡后躺到床上时她却撑着想先不睡着，等蒋平回来后和他说完了话后再睡着—— 后来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后她才不自觉地睡着了。 但因为心里挂念着事儿，她睡得也不沉，所以蒋平一上|床她就感受到动静醒过来了。 可是，她还不如不醒过来。 鸡蛋面没有了也就算了，蒋平甚至连一句口头上的祝贺都不准备对她说。 韩春芳的心里一瞬间极度地失望。 甚至暂时都不想搭理蒋平了。 可是，想起午饭时还凑到她的身边，着急地问她有没有跟蒋平说衣服的事情的蓉蓉—— 韩春芳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抬手推了推身旁睡着的男人：“老蒋，醒醒，我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蒋平才睡着没多久，还处于浅眠之中，韩春芳一推他就醒了，接话问她：“什么事儿？” “蓉蓉不是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吗？她也想买身新衣服后面相亲的时候用。之前媛媛买的那件鹅黄色的衣服挺好看的，她就也想买件那样的，找我要钱和票。”说到这里韩春芳便停住了，她深谙说话的艺术，知道有些事情直白地要了反而落了下乘，还是这种委婉的暗示来得巧妙，以往她这么一跟蒋平暗示，蒋平就主动答应了给钱给票。 “她不是才做了一套新衣服没多久？” 蒋平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让韩春芳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啊？” “端午节前不久你才买了新布料给她做了一套新衣服，每年上半年下半年你也买新的布料给她各做一套新衣服，我和媛媛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她一个人一年两套新衣服，她还不满足？”其实这个事儿蒋平以前就看不惯了，只是韩蓉嘴甜会哄人，他也不想因为一点儿小事和韩春芳吵闹，显得他小气，不大度，所以才一直忍着。 但心里是看不惯的。 韩春芳又不是个木头人，蒋平话里的怨气那么大，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不过对于他的怨气，她有自己的见解：“你这是在怪我以前每年只给蓉蓉做新衣服，没有给媛媛做？可我又不是自己不想给媛媛做新衣服，是她自己说她要下地干活，穿新衣服下地容易弄坏，太浪费了，不要新衣服，我才没有给她做的。” 如果是亲妈，孩子说不要新衣服，亲妈也会心疼着给做的，大不了下地的时候不穿，过年过节不下地的时候再穿。 后妈果然是后妈。 这个认知，又一次地在蒋平的心里加深了。 他懒得再跟韩春芳吵，毕竟他就算是跟她吵千遍万遍，也改变不了媛媛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的事实，她的心，也就不可能会偏向媛媛。 不如省点儿功夫。 所以最后蒋平只是淡淡道：“我没有怪你，只是韩蓉的新衣服很多，我认为她不需要再做新衣服了，所以我的钱和票是不会给她去做这个的。你如果实在是心疼她，你可以把你自己的钱和票给她去买新布料，做新衣服。” 她是有点儿小私房，但那都是从蒋平给她的钱和票里面省出来的，不多，攒到现在也不容易，她怎么舍得给出去？ 而且韩蓉这次想买的布料还是的确良。 那只怕是得把她所有的私房钱都搭进去才行。 韩春芳实在是不想动用自己的私房，便想再求求蒋平：“老蒋，蓉蓉她后面毕竟是要去相亲的，穿之前旧衣裳到底不太合适——” “所以你可以把你自己的钱和票给她，还是说，你舍不得？” “我没有。”韩春芳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舍不得，不然她成什么人了？ “那这事儿就解决了，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工呢。”话落，蒋平闭上双眼，准备接着睡觉。 韩春芳却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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