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三十二年五月 “裴禾”垂下眸:“时序，对不起。” 程禧乐擦拭脸上的泪水:“我现在叫程禧乐。”睫毛迅速扇动，视线逐渐清晰，“你现在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会在裴禾身体里。第二，当初之事你知道多少，你有没有参与进去。” 程沉紧缩眉头，视线打在程禧乐身上:“你很聪明，当初谁也没料到十二岁的孩子心思竟如此缜密，你明知道这是个局，为何还要跳进来。” 或许对于程沉来说，那些对程禧乐的照顾都是微不足道，但对于十二岁的程禧乐来说，是救赎，是希望。所以哪怕知道是陷阱，是利用，她都毫不在乎，可当真正知道程沉也在利用她时，心还是止不住颤了一下。 程禧乐对于他的问题没作回应，反问道:“第一个问题呢？你还没回答我。” 程沉思忖片刻，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我不用回答你，你以后自己会知道的。” 程禧乐脸色冷下来，本就朦胧的双眸凝聚起清冽:“接下来我还是以程禧乐之名入梦，你还是叫我程禧乐吧。” 西梦阁楼内的珠帘随风晃动，相撞的清脆声令人心安，时不时忽现的淡香如流水般缠绕西梦阁。 “入梦阁少阁主，林珏。” 林珏闻声抬眸，与程禧乐四目相对，时光如弹指间般消散，四年已过，他的样貌依旧毫无变化，还是那般温润中夹杂着高傲。 林珏染着几分清冷之色的双眸微眨一下，语调依旧平和:“你恢复记忆了？” 程禧乐冷笑一声，铁面无私地揭穿林珏的明知故问:“我失去记忆不是您做的？恢复记忆也不是您做的？林先生，这两件事总有一件是您做的吧。” 林珏缓慢起身，悠步掀开珠帘，朝程禧乐步步靠近:“的确，两件事都是我做的，不过这一次你又为何来找我？” 哪怕如今十七岁的程禧乐，依旧要仰着头看着林珏，褪去一身稚气的她，终于学会讨价还价:“我们做个交易。” 在他幻化成裴禾为她戴好红绳玉坠时，程禧乐就已恢复记忆。林珏让她失去记忆却又在堕鲸道中让他恢复记忆，其实说是篡改记忆更准确，林珏让她失去前四年的入梦经历还有关于林家的所有事，再在这些基础上对记忆进行模糊。 林珏很快同意她的要求:“可以。” 程禧乐歪着头，眼神中的敌意有些放缓:“您不问我提出的条件，就答应了？” 林珏绕过程禧乐，走到木花架旁，轻抚雏菊，嗓音放缓:“解除限制，重新做回引梦官，你现在更愿意当程禧乐，而不是林时序。” 林珏说的没错，她此次来找他有两件事，第一，解除一年不能入梦的限制。第二，再次篡改记忆。 见程禧乐不作声响，林珏继续道:“沉迷于黄粱美梦可不是件好事。” “这不是也如了你的愿吗？我失去记忆，失去对你的恨，你不是更好利用我吗？”程禧乐终于装不下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四年了，她依旧不能在林珏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况且程禧乐不认识您，您也不用为难……” 林珏轻叹一声气:“我养过那么多孩子，就你这孩子，让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折下一朵雏菊，轻松开指尖，雏菊花瓣如玻璃珠般落下，林珏脸上的温润凝在眼角中，语气冰冷，“你的条件我答应，我的条件，一年之内，你重新做回入梦官的位置。” 轻风揽着一团寒意袭入楼内，拂过二人的脸颊，惊动珠帘，清亮拍击声让程禧乐格外清醒。 如果她是林时序，不需一年，半个月足以。可失去记忆后的她叫程禧乐，林珏不必为此为难她，一年时间，正好够。 “好。” 入夜，林时序低眉看着手中的玉串，她早已明白自从上次从堕鲸道出来后，“裴禾”早已是林珏，而那所谓的程沉也同样是林珏，而林时序不过佯装不知借林珏的嘴探出信息。但林珏那么聪明，怎又不会不知林时序是装的呢。 林珏就似一块明镜，把她内心的想法照得一清二楚，但她却始终摸不透自己在林珏心中的地位…… 天空万里无云，正是运动的良辰吉日，李谪仙他们班这节是体育课，热爱生命的李谪仙，怎会忍心瞧见程禧乐一人坐在树荫下的场景。 李谪仙朝她迈步跑去，边跑边大喊道:“四喜，一起去打羽毛球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程禧乐并不看向他，继续埋头写着手里的东西:“我在补作业。” 李谪仙见此场景，忍不住调侃道:“三好学生也忘记写作业？” 程禧乐也不知道怎么了，周五发生的事几乎都忘记了，导致有些作业没写，她都做好去看脑科的打算了。 程禧乐不在意李谪仙的调侃，毕竟眼下作业比揍李谪仙更重要。 李谪仙又嘴欠道:“你和裴禾怎么了，都不怎么说话。” 程禧乐放下笔，甩一甩酸痛的手腕:“我和他不是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吗？” 李谪仙坐到树台上，眼珠子转溜一圈:“你这么说，我倒是反应过来了，这几天你俩还正常点，前段时间你俩都奇奇怪怪的，性格也不像，而且前段时间裴禾给我的感觉就和我第一次见到你哥一样。” 程禧乐把写好的作业收拾好，困惑道:“你见过我哥？” 这下轮到李谪仙纳闷了:“就是你离开景和东中学的那天，夕阳西下，你牵着的那个人。” 程禧乐恍然大悟道:“你说那个人啊，他不是我哥。” 那倒是奇了怪了，李谪仙问:“那他是谁？” 程禧乐道:“我也想知道。” 李谪仙:“……” 程禧乐并没有骗李谪仙，她的确在历经一场高烧后，对从前的记忆都模糊许多，程浦说她这叫脑子烧坏了，没救了。 五月亭 沈茹倚靠在前台，振振有词道:“鉴于你屡教不改，多次危及梦境扮演者的生命，导致没有引梦官愿意和你合作，特批你恢复引梦官一职。” 程禧乐忍不住拆台:“这什么跟什么啊……” 沈茹纳闷:“恢复入梦资格不开心吗？” 程禧乐沉吟片刻道:“犯了错就应该承担相应责任，而不是选择逃避。” 沈茹:“……”你可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入梦阁大厅外 阁主陈宵鸣双手背后，摸着自己的腮帮子，老气横秋道:“禧乐，我们需要你帮一个忙，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梦境骤变，需要你的一臂之力，想要使出这一臂之力，你必须先进到西梦阁。” 程禧乐无奈道:“陈老师，我作业还没写完……” 陈宵鸣:“……” 暮色暗淡，残晖在教室的黑板上重重抹下一撇，雅丽而柔美。 转眼又一周，这周程禧乐都没做入梦任务，还不是被沈茹和陈宵鸣一直缠着，即便她现在可以自由进出入梦阁，她也不敢再踏入入梦阁半步，就连陈宵鸣的语文课，只要一打下课铃，程禧乐迅速跑出教室，生怕他拉着自己去办公室喝茶。 今日为周五，因为周五不用上晚修，再加上程禧乐要帮老师登记成绩，因此程禧乐和李谪仙就不一同回家。 忙完后，程禧乐回到教室，却瞧见裴禾也在教室中，似乎在等她。 程禧乐好奇道:“你怎么还待在教室里？” 裴禾转头看向她，阳光透过窗户反射到程禧乐视线中，使他看不清裴禾的脸，待她隔近些，程禧乐才发现裴禾在笑。 可是他在笑什么呢？ 程禧乐不依不饶追问:“怎么了？” 裴禾轻启双唇，语调仍同往常慵懒:“程禧乐，我们来做一次交易吧。” 程禧乐有些失神，苦闷道:“什么交易？” 裴禾道:“你知道你的念力是什么吗？我先说说我的念力，我的念力有两种，第一种是传心术，你也见过，而另外一种……” 裴禾言语一顿，支着脑袋盯着她，一脸笑盈:“敛灵。” “敛灵？”程禧乐下意识问道。 裴禾收起笑脸，忽而正色道:“敛灵，顾名思义，可以让其他灵体进入自己的身体，但有一条限制，对象只能是同性，异性不行。在做入梦任务时，可以借此保护同性的托梦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倚靠在桌子上，双手环胸，盯着程禧乐那双神似桃花的双眼:“而你的念力就是敛灵。” 窗外的风吹乱教室中的书本，程禧乐依旧保持沉默，裴禾直起身板，剑眉轻挑，继而道:“我的条件，你把怀冬重新带到入梦阁，怀冬因一次任务受了重伤，导致她不能再进入入梦阁，现在说说看你的条件吧。” 程禧乐终于肯抬眸，她眨眨干涩的双眼，声音有些沙哑:“你之前帮了顾柚，我那时只给了你一颗奶糖，这次就算我还你人情吧。” 裴禾点点头，也不回驳，正朝教室门口走去，却听到程禧乐道:“裴禾，虽然你从未把我当做林怀冬，可你一开始接近我，也是为了林怀冬，对吧。” 裴禾语气毫无变化:“没错，早在你第一次任务结束时，我就知道你的念力为敛灵。” 程禧乐手指紧掐手心，语调有些不稳:“我的念力是不是沈忆告诉你的？” 裴禾的语气十分冷淡，如腊月的寒霜狠狠扎入她的心:“程禧乐，你对于入梦阁就是颗棋子，棋子，不必知道这么多……” 一月亭外 阁主陈宵鸣凝望眼前一片白绣球花，抿了一口茶，对身后的沈忆道:“入梦阁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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