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瑶在那次李毓与公主似是而非的争吵之后,不是没有向公主询问过吕要为何不来见面的原因,也不是没有向吕要询问过,可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不要再问了。 他们的神情都是那么的悲伤,让夹在二人之间的赵瑶不知究竟要如何,只能看着二人渐行渐远。 不过这缘由之后在吕要离京去往边疆,公主和吕要大吵一架之后也都明白了。 她在那之后也陷入了沉默,之后也有外臣为了探寻将军与公主之间的关系问到她这里,她也是只回对方几个字。 不要再问了。 因为没有人知道结果。 火光冲天中,惠和站在琉璃楼上凝视着遥远的虚空。 她想起沙漠里被击杀的盗匪,想起早已死去的楚王,想起死在大火中的父王,想起曾让她无比恐惧的和亲路。 她想起死在火中的夫子,她在前两年就下令要挑选有才学女郎入宫听政,让她们的能力不再只局限在学些诗书文集上。 她想起死在宫中的母妃,她前些日子去大乘寺为她上了一炷香,也烧了一些经文烧给母妃,权当希望她母妃在那一个世界可以过得好一点。 她想起了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快十年的永远面目冷静的赵瑶,她却知道对方其实心思很是温柔,自己当年亲手打碎的那枚珠子碎片,最后赵瑶都留存下来,让人做了些首饰挂坠。她说这不是罪恶的证据,是她母妃的念想。 她想起了吕要,他—— 说来可笑,他们自幼时相识已有十年,她却连对方的模样都很是模糊,只记得那双眼睛在望向她时,总是熠熠生辉的。 这十年,她的路走的并不轻松,他的也是。前线传来的捷报一封又一封,他身上的伤疤据说也是一道印一道。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了呢?她想起在印象里那个永远静静看着她的绿眸少年,心里忽然有些抽痛。 真是自己错了,她早知道了。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最后她想到了自己,如今走到这一步,惠和已经忘记了原本那个在晋国宫殿中初闻要和亲的自己当时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了。 但如今,承国祚几年,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晋国的肥沃疆土,也不只是楚国因利益纠葛的背叛,也不只是越国勇猛的骑军队,那是远远高于这些所有之上的东西—— 是万千黎民。 没有人愿意远离故土去和亲。 没有人愿意满身伤痕立军功。 更没有人愿意背叛承诺被人诟病。 这些话说来轻巧虚伪,太过虚假又太过感性。可正或许她是一个女子,一个长大后懂得珍惜和错过悔恨的女子,如今在看到当下的局面,看到对面戏弄幼君为满足自己私欲的李毓,她才更加懂得目前自己存在的重要性。 正因如此,她也有了不可退让的底线,她知道,现在这个国家,绝对不能回到分裂的局面。 她低下头看手中的那只匕首,刀鞘上就镶嵌着她母妃送给她的那枚东珠的几片碎片,耀眼夺目。 惠和望向远远的连成一线的火光,那里李毓端坐马上,身后的旌旗红的刺目,似乎对自己和身后的一切稳操胜券。 她的心随着远处的脚步声轰鸣起来,她提起裙摆,大步向城楼下跑去。 “我的这把匕首,从来不是我自杀或者示弱的工具。我绝不允许有人试图占有我,赵瑶。这个世界好肮脏,我得亲自清洗它。” 我得让它成为我希望的那样,所以,我不能轻易的放弃。 李毓抬头看着城楼上一抹惊人的美丽红影,那是他一直仰望不得的姝色。 无论是晋宫里第一次初见,被对方美貌震惊在原地的时候;还是无可奈何送她和亲的时候,自己勾结沙匪想要夺走公主破坏和亲却失败的时候;亦或是重新来到楚宫的时候,得知对方失宠被楚王冷落在后宫的时候,他一直在公主面前跪下,抬着头看着她。 而如今这个场面,他心里已经预想无数次了,他知道那个愚蠢的公子钰相信了被他派去侍奉的人进谏逼宫夺权的蠢话,对方的投诚信他撕了一封又一封,消息也让他递到了公主耳边,可公主却一直没有任何表示。 他抚摸着自己脸上那道伤疤,想到当时那个山野之人和自己于越国再见时只不过听了几句话便大动肝火的提起大刀就和自己打了起来,给自己的脸上留了这道难看的伤疤。 真是野蛮之人。 不过当看着那抹红色身影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瞳孔已经开始振动—— 如今,公主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她只能带着江山向自己投诚了。 他们可以生许多个孩子,有公主血脉的孩子,建立一个崭新的晋国。 这是吕要曾对她的承诺,也是公主真心所求,可如今是自己要去实现了。 没有人可以违背封建下的制度,包括人的心,终究会被驯服。 他下马展臂走向对方,他这一次没有来迟,他终于可以得到惠和了—— “可你你不会赢的,大人,史书上根本不会有你的只言片语,你会死的众人皆知,却无人问津。” 大风刮过耳边,赵瑶闭上眼睛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低声呢喃。 “援军到——” 赵瑶张开双眼,远处马蹄震起重重沙尘,那是吕要回来了。 李毓正沉浸在自己成为皇帝,公主为后的想象中。 噗嗤一声。 他低下头,看见一支长箭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他失去力气地跪下去。 “公主。”他伸出手,看向眼前朝自己奔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公主,眼角忽然有些温热。他忽然想到当年他第一次进宫时,看到的那个样子冷清却会俯下身子温柔给小猫包扎的小女郎。 那时他记得,公主穿了一身正如今日般火红的裙装,在衣摆那里还有几只小小的蝴蝶,不仅扰乱了他的心,更让他执着了许多年。 这时一把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匕首扎入心脏,那是公主的匕首。 “我输了。”他想。 “公主,我真的很爱你——”他看着公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刚刚虽然可以躲过,但他还是第一次离公主这么近,让他一瞬间忽然不想再逃开了,他明明这许多年只是想像那一只小狸奴一样,被公主所爱罢了。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总是被推开,一直是他—— “公主,臣来迟了——” 旁边那抹红色被他最瞧不起的卑贱杂种用身体护住,一把大刀从天边砍下,带着怒不可遏和清冷寒霜——他看见自己的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了公主的脚下,他竟然输给了这种人。 “没关系”他想。 “我会等你的,公主。”李毓笑了笑。 “截杀逆臣贼子,守护公主殿下——”身后有人大喊。 那是公主五年辅国期间愿意相信公主的人,即便不多,却也是力量。 吕要嘴唇翕合着,一双青翠的绿眸望向公主。 “殿下,吕要回来了。”吕要松开了护着对方的双臂停在了原地,最终跪下身去。 赵瑶这时从远处跑了过来,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那二人一跪一立的身影,逐渐与五年前大殿上那两道身影重合。 吕要离开去边疆之前,公主曾在大殿之上出声挽留过他。 “你可知道李毓今日上谏之事?你可愿意留——” “臣愿往边关。” 那时吕要站在下首台阶上,点了点头双手交叉,冷静又克制地行了一个别礼,转身就要离开。 “吕要,站住!虽李毓他上言要你镇守边关,但如果你不愿,我自可以回绝了他,只要你说一句留下。”公主追下两节台阶大声说。 “公主,军中还有事——”吕要身子一颤打断了惠和的话。 “吕要!你究竟要多久才肯正眼看我?”公主声音抬高,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一样大喊。 沉默良久吕要回头重新跪下身去。 “公主,我一直觉得您是这天下最好的人了,既愿意给我姐姐修陵,也愿意许我与您同行。 您的好,在我看来就是我所有的底气,您是一个这样好的人,我得爱护您,保护您。 您的不如意,我一定要改变。我一直以这样的信念坚持下来的。” 吕要的声音很淡,即便是说出这样像是有些孟浪的话,他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 公主苍白的俏脸血气上涌,她眨了眨眼睛涨红了一张脸,最后小声地说: “那你为什么再不见我,吕要你明明知道我——” 殿中很安静,过了好久。 李毓从怀中拿出了两支箭,一支箭头上有斑斑血迹,箭尾处有着一个小小的狼尾标志。一支簇新,箭尾处也有一个狼尾标志。 吕要身上即便穿着华服,混着药油味的血腥气还是扑面而来,前些天他练兵时被楚王旧将寻衅偷袭受了重伤,但为了稳固局势此时只能按下不表。 “李毓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公主握紧了手,看着面前的两支箭。 “他说他当时本来就是故意制造沙匪袭击您的和亲队伍,因为他早已与你说好私奔去越国。” “还有呢?” 他说那只箭是他射的,他说您也知道是他射的。” “你相信他吗?”公主抿着嘴唇小声问。 公主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碰向吕要伤口的手,一点点回拢,最后放在了吕要的头顶,一下又一下轻柔的摩挲,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触碰对方。 “我比对了他李家的箭和我阿姐尸首上的那只箭,发现一模一样。” “所以呢?”公主停住了抚摸对方发丝的手,语气平静。 吕要弓起身子逼近了她,一双绿色的兽眼注视着面前的娇小的公主,分毫不让。 “那只箭,公主,其实您知道是他射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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