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檐外白雨跳珠，乱入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便如沈凤岐此时纷乱的心绪。 水榭内，齐小斋支着颐，笑得眉眼弯弯：“阿岐哥哥是问我他们为什么态度骤变？” 沈凤岐被她的笑眼扰的心慌，垂下眼，强自镇定，“嗯”了一声。 虽然离那日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但当时的场景他每每回忆起来仿佛还如在眼前似的。 齐小斋那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像是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回放，就连梦中摆脱不了。 次数多了，沈凤岐终于从那种晕乎乎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然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排除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部分外，那日长街上周围人对他们的态度未免太过于和气了。 从头到尾，沈凤岐没有听到哪怕任何一个人表达过一丝一毫的不满和质疑，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诚信敬意地称赞并祝福他们婚姻美满。 仿佛他们是真的认为燕天骄嫁给他这么一个膏粱子弟是一件无容置疑、千妥万当的事。 若不是沈凤岐不久之前还在酒楼内亲眼见证江湖人对燕天骄婚事的不满，他可能会真的信以为真。 齐小斋笑道：“他们其实被我和阿岐哥哥的王霸之气当场折服，立刻觉得我们再合适不过了。” 沈凤岐恼道：“……说正经的。” “好吧，那就说真话。”齐小斋眨了眨眼，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阿岐哥哥应当不常在江湖上行走吧？” 沈凤岐低头瞄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略略侧过了脸，不自然道：“却是不曾。” 就算他曾经再如何向往江湖上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生活，可他终究是国公之子，不能恣意妄为。 兄长自幼便身患重病，他虽然身体康健，却也因此一直受到密不透风的保护。 若是他要闯荡江湖，不说母亲得整日以泪洗面让他改变主意，便是向来尊重他想法的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他之前只能翻看江湖话本传奇解闷，在酒楼内听说书人讲起江湖逸闻，顺带着去跟李师傅学几手拳脚功夫，怀揣着明知不可能实现的大侠梦在梦中行走天下行侠仗义。 可惜这样的梦没过几年就被眼前这个人给戳破了。 她让他知道了人和人的差距究竟能大到多么让人绝望的地步。 沈凤岐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齐小斋脸上无辜，手指却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阿岐哥哥，你瞪我干什么呀？” 沈凤岐身体如过电一般，立刻收回了手，面红颈赤，眼睛圆睁：“你——” “我怎么了呀？”齐小斋恍若不觉，好奇问道。 这个人太会装了！ 他之前也未免太有眼无珠，怎么会以为她是一个单纯愚善的傻姑娘？ 沈凤岐深吸气，竭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接着说。” 齐小斋有些失望，鼓了鼓脸颊： “好吧，其实阿岐哥哥你要是在江湖上行走过一段时间应该就知道了，那天之所以没有人出来搅局不是因为大家都突然发自内心地觉得我们很般配，虽然我本人是这样认为的啦，但是世人不知道阿岐哥哥你的好处，难免会产生错误的想法……” 她嘟嘟囔囔地解释了一阵，然后竟然有些害羞地笑了：“所以这就是发英雄帖的作用啊，阿岐哥哥你还记得我当时在英雄帖是对谁发的吗？” 在英雄会结束后，会间的细节便传的到处都是，连带着那份英雄帖上的内容也妇孺皆知。 沈凤岐稍一回忆便想起来了：“是对你不满意，对你的师门不满意，对你的婚事不满意的人……”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没错，阿岐哥哥的记性可真好。”齐小斋眉眼弯弯，声音清脆，“这就是原因啦，英雄会结束后，所有对我不满、对我师门不满、对我的婚事不满的人都不能再明目张胆地说一个不字，只要他说了，便是违背了江湖规矩，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阿岐哥哥，你不用再担心有人说你坏话了，我已经和他们好好讲过道理了，江湖上的规矩有时可比朝廷中的规章法度更有用呢……” 沈凤岐百感交集：“小斋……” 他忽然觉得分外羞惭，自己一个大男人竟要一个小姑娘花费心思，贴心维护着他的颜面。 甚至如果自己没有发现那一丝违和，可能都不知道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回报了。 齐小斋见状，便指了指自己的一侧脸颊，有些孩子气般笑着：“阿岐哥哥，感动的话不如来点实际的，来，朝这亲一口吧。” …… 吴钩往水榭内送水果的时候正好听见自家公子正怒气冲冲地叫着齐小姐的名字，见自己来了，便收敛了怒容，脸朝内愤愤一摆，从耳根到脖颈处红成一片。 吴钩暗自叹气，自家公子在旁人面前都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如非必要，连一句话都未必肯多说，可一旦到了齐小姐这里，怎么总是破功呢？ 也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齐小姐果然是神一般的人物。 他至今都还记得她轻轻松松就拔出了门呢，可不是一般的女中豪杰。 等齐小姐日后嫁了进来，他得多劝劝自家公子，凡事多多忍让。 这日后要是夫妻不和，公子不仅吵不过人家，就连动手估计也不是齐小姐的对手。 就算生闷气了也不好像姑娘一般回娘家暂住躲避，最多只能可怜巴巴地待在书房里。 还得看齐小姐有没有心情再拔一回书房的门。 惨，太惨了，夫纲不振啊。 吴钩心中嗟叹，将果盘摆到了桌上，见他们没有吩咐的架势，便自觉退下了。 吴钩走后，齐小斋便笑道：“阿岐哥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为什么忽然想要退婚？” 沈凤岐一怔，脸上的热度慢慢降下来，他看着朝他平和微笑着的齐小斋，耳边回响着他爹当时跟他提的第三个要求： 若是他让齐小斋知道了真相，那他们的协议便全都作废，婚事照常进行。 只是事已至此，恐怕过不了几天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他和燕天骄的婚事，他们在世人眼中关系已经牢不可破，瞒着也没用了。 尽管如此，沈凤岐却像是放下了心头的重担一样，慢慢道： “你若是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可能会有性命之虞，如果你听完了之后不愿意继续婚事，我也、没有意见。” 于是在这个下着雨的午后，他断断续续地说起那天自己在书房内听到的东西。 齐小斋专注地倾听着，随着他的讲述，眉头渐渐拧起。 待他全部说完，齐小斋又好气又好笑： “居然是这样……阿岐哥哥，你们可真是瞒的我好苦。” 沈凤岐抿唇，竟有些不敢看她。 齐小斋紧皱着眉，陷入苦思：“照你这么一说，这事确实不好解决，若是没有处理好就缔结婚约，日后起事，难免会连累我的师门亲友……” 沈凤岐急痛攻心，面上却强掩着不显露出来，勉强道：“你放心，我这就去与我爹说，取消这门婚事——” 虽然齐小斋知道了真相违背了他和他爹之间的约定，但如果她不愿意嫁进沈家，他爹也不好多说。 沈凤岐立即站起身，不顾水榭外的雨势，便要朝外走去。 齐小斋连忙拉住他，眉心蹙起，两颊不高兴地鼓了一下：“阿岐哥哥，你可太让我生气了，我都没说取消婚约，你就这么积极，你该不会是根本不想娶我吧？” 沈凤岐惶然：“怎么会！我是真心想要娶你，可是我……我不想让你为难。” “这为不为难不在我，而在你们，我只托你向你爹问你一句话，若是皇帝不再针对沈家，你们愿不愿意就此放手，不再考虑谋反？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初的沈军神若是九泉之下得知，也不愿自己的子孙背上谋逆的罪名吧？” 沈凤岐愣住，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般，难掩惊色：“小斋，你、你不会是想要行刺……” “阿岐哥哥，你想哪去啦！”齐小斋无奈，“我像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她淡淡一笑：“阿岐哥哥，你且看着，江湖上不仅有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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