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长夜漫漫，等的人心焦。 这个无名山谷内从未容纳过如此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其中，渐渐越来越拥挤。 先到的人抱怨后来的人没有规矩、挤来挤去，后来的人嫌弃先来的人抢占了好位置。 两方人火气都不小，又有旁观者，一来二去险些因此引发几场小规模的斗殴，幸而都被身边人拉住了。 也有不少擅长轻功的高手直接攀上四周的山坡上或树上静静等待的，羊富贵便是其中一个。 他爹娘为他取名为富贵，就是希望他能既富又贵。 可惜羊富贵混迹江湖有六七年了，除了一手还算过得去的轻功外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并且他的轻功也只能算是过得去而已，远不能和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相比。 一般将大把的精力投入到轻功之上的，多半是怕死的。 羊富贵便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代表，他既想闯荡江湖，又怕挨刀丢掉小命，既不敢冒险又不是很擅长人情世故，练武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所以他便和无数满怀雄心壮志投身于江湖中的少年人一样，在茶楼酒馆里吹牛打屁中度过了好几年，最大的成就便是干过两三次群架，拜了四五次把子，认了十七八个兄弟。 闯荡江湖的少年人谁没认过几个兄弟啊？ 大家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振聋发聩大声约好有朝一日，富贵勿相忘，顺带拍坏了酒馆里好几张桌子。 结果隔不了几天便把彼此抛之脑后，再见面倒要想上好一会儿才能从记忆的角落里拖拽出名字。 羊富贵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 渐渐成为江湖中最不起眼的无名之辈。 与那些大侠最近的距离不过是能在茶馆酒楼里听几手关于他们的过时消息。 江湖属于谁？反正肯定不是属于他们这些无名小卒的。 那他们闯荡江湖闯的是什么呢？ 羊富贵也不知道。 爹娘写信来催他：都快而立的人了，别这么不着调在外面瞎混，赶快回家来娶个媳妇，生几个胖小子，他们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旺祖、兴邦、吉瑞、成器…… 是的，连给他取名为富贵的爹娘都对他失去了希望，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辈上了。 真他娘的操蛋！ 羊富贵垂头丧气准备收拾包袱滚蛋回家，却无意间听到了燕天骄发英雄帖的消息。 地点离他并不远，赶个一日的路就能到了。 羊富贵便犹豫着要不要去，这一犹豫就犹豫了一整天。 直到午夜梦回之际，他忽然从床头坐起，自言自语： “干！总不能老子成不了大人物，连大人物也见不了几个吧？“ 所以他就来了。 带着恐惧、激动、振奋、期待等若干种混杂的情绪，也带着想给自己江湖之行留下最后一段值得回忆的念想，来了。 羊富贵搓了搓手，觉得有些冷，但他内力不多，不能用来取暖，便跺了跺脚，高声问：“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平旦了，还有两刻钟就到卯时了。”隔壁不远处传来回应声。 这么快？ 羊富贵有些紧张，向着下方望去，山谷内满是星星点点的烛光灯光。 因为大家都知道是卯时才开始，又担心来迟了没有好位置，便早早地赶过来，顺便带上了用于照明的灯烛之物。 此时远远望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河倒映到了人间一样，还怪好看的。 羊富贵就这么紧盯着灯海看了一段时间，不经意回头，竟在自己身侧处看到了一个姑娘的脸。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姑娘，长得和羊富贵邻居家的那个翠花有些相似，都是清秀质朴的相貌。 谈不上丑，可也说不上多好看。 在这个江湖里，这样相貌的人多的遍地都是，就像是汇入了大海的水滴一样，没入人群里就找不到踪迹。 但羊富贵却不知怎么对这个姑娘有了那么几丝好感。 或许是因为她长得有些像邻家的翠花？ 或许是她低头凝视着手中灯笼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悲伤？ 也或许他是等了一整晚实在无聊，迫切需要找个人聊聊天？ 反正羊富贵搭话了，这时一个在他当时看来很不起眼的举动，但日后却成为了他向人吹嘘的资本，无论多少岁了，只要一遇到人多的时候，就有人请他说上这一段经历。 他也每每说得口沫横飞，故事随着叙述的次数越来越曲折，听众震惊抽气声也越来越大。 最后直接演化成他见身侧突然有火光冲天，扭头一看竟然是一个相貌气质都极为不凡、钟灵毓秀的少女，别人都是眼瞎，而他慧眼识英雄，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少女就是传说中的燕天骄，并与她言谈极欢。 但那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羊富贵确实只以为是平平无奇地打一个招呼而已。 他先是看了眼姑娘手上的灯笼，看起来还挺精致的，灯纸上绘着美人山水、鱼鸟虫兽，一看就是小姑娘们会喜欢的东西。 但羊富贵自认是一个阳刚英武的大老爷们，自然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了，多少也有些眼力，这姑娘这样的神情动作，十有八九就是感情受挫了。 于是他努力和蔼地一笑：“姑娘，刚和情郎分啦？” 话刚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说话的，光往别人短处戳，都不过脑子的。 他连忙补救：“别怕啊，这世上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见鬼！越说越离谱了，都是平日里在酒馆和开玩笑说花段子说多了，这一不留神就带了出来。 羊富贵的脸顿时扭曲成一团，不敢再往下说了，生怕会扯出更离奇的，只能呵呵干笑着。 他已经料定这个姑娘会生气发作了，以往都是这样的。 说不定还会挨上一个巴掌，不过挨就挨吧，谁让他笨嘴拙舌总说错话呢。 姑娘扭头看了他一眼，竟然笑了。 笑得还挺亲切，眉眼弯弯，一看就是个脾气好的。 “不行啊。”姑娘的声音轻盈好听，“我既然认定了他，那别人都比不过他了。” 羊富贵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有多久没和别的姑娘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他再看这个姑娘，一点都不觉得她平平无奇了，反而觉得她眼睛又大又亮分外有神，笑起来的样子天真单纯又干净，特别像没嫁人前的翠花。 于是他大为振奋，完全忘记了以往的经验和教训，兴致勃勃地与她攀谈下去： “姑娘，你才多大，见过几个男人？我告诉你，这天底下的男人只分为老实和不老实的两种，不老实的那种，虽然样子好看，也可能有几个臭钱，但内里都是花花肠子，你要是嫁了之后就知道吃亏了，因为他们心思都在外面，整天就想着趁着年轻多睡几个，然后年纪大了再多睡几个年轻的……” 他已经认定，能送这样灯笼的绝不会是老实男人。 老实男人就该像他这样，笨口拙舌，不会讨女孩子喜欢，但却一身正气。 姑娘又笑了：“胡说，我的阿岐哥哥可不会是这样的男人。” 她没生气！ 她性格真好！ 一看就很适合娶回家！ 羊富贵心中狂喜，越发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说不定他在江湖上摸打滚爬这么多年，临走了吉星高照，能带一个媳妇回去。 于是他嘴角笑容的弧度越发大了起来，情绪激昂： “姑娘，你是个女人，能有我懂男人吗？不老实的男人又不会在脸上写他不老实，但他们掩不住行迹，总会让女孩子伤心，你看你，现在不久被那个什么阿七阿八的伤了心吗？但我不同——” 他抬头挺胸，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像我这种，就是老实的，一旦娶了谁作婆娘，便一心一意地对她好，绝不会让她伤心的……” 姑娘“噗嗤”笑出了声，眼睛闪闪发亮：“有道理，可惜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她声音清脆：“我就喜欢那种长得好看，心地善良，虽然外表冷淡但内里温柔，脾气还有些别扭，就算做了好事被人误解也不会说，生起气特别可爱的那种类型的。” 羊富贵有些失落，可男人怎么能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丢脸，所以他佯装无事道：“唉，可惜我只有第一条不符合。” 于是姑娘笑的更加开心了，眼睛完成两轮好看的月牙。 她真的好爱笑啊！ 羊富贵心中感叹，原本有些死心了的内心又生出几丝期望来。 俗话说的好，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墙角挖不倒。 这挖墙脚的第一步，先是要问清楚对方的姓名吧，然后再旁敲侧击问出她的家世籍贯，慢慢搭上关系。 于是羊富贵轻咳了一声，摆出自己练过的最英俊潇洒的姿势，慨然笑道： “对了，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羊富贵，我爹娘都说算命的说我以后会大富大贵，姑娘你呢？” 姑娘笑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有三个名字，你要听哪个？” 三个名字，除了小名、大名还有什么名字？江湖称号吗？ 可她看着不像是有称号的啊？ 羊富贵百思不得其解，便道：“最常用的那个吧，也方便我们称呼，当然姑娘你要是愿意把小名告诉我我也不介意。” “最常用的那个名字啊……”姑娘笑得意味深长。 她正要说什么，周围却陡然爆发出叫嚷之声：“卯时到了！” “燕天骄呢，怎么还不出来？” “别是临阵脱逃，不敢来了吧哈哈哈哈哈……” …… 羊富贵皱起眉，好巧不巧，正好在姑娘要说自己的名字时到时间了。 真够讨厌的，但没关系，他们要打就打吧，他和姑娘继续聊就行。 于是他继续对姑娘露出笑容，眼含鼓励：“姑娘，别怕，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姑娘愣了一下，转眼间笑得更好看了。 羊富贵的心仿佛都被融化了一般，暖熏熏的。 旺祖、兴邦、吉瑞、成器……这几个名字哪个比较好呢？还是尽量都用上？ 可就在这时，山谷内突然亮起了一圈的灯笼，个个用的都是最好的烛火，散发着明亮而稳定的光。 连山壁上也都挂了灯笼，因而可见度突然好了很多。 武林中人大多耳聪目明，在山壁上的人已经可以看到下面人的面容和表情了。 山谷内唯一空着的那处高台上突然多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容貌秀丽，气质脱俗。 四周顿时一静。 羊富贵即使在等姑娘的回话，也没忍住被吸引住了视线。 他好奇地向那个女人看了过去：这就是燕天骄吗？果然一看就不同寻常。 底下安静了半晌，突然有人叫道：“程留容，你在这干嘛，燕天骄去哪了？” 原来她不是燕天骄啊。 羊富贵脑子里还来不及闪过别的情绪，没成想那个别人叫做程留容的女人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声音用内力扩得很远： “师妹，你还在等什么？” “唰唰唰”，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往这个方向看来。 羊富贵一头雾水，也跟着向后看去。 可后面是山壁啊，没有别人在，难不成燕天骄在山后面？ 就这此时，他耳边却多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抱歉啊，我要去忙了，不能和你继续聊下去了。” 羊富贵先是一怔，接着吓得险些从山壁上掉了下去。 他抓住手边的凸起处，不敢置信向身侧望去。 那个姑娘，那个刚刚和他言谈甚欢的姑娘，竟冲他微微一笑，继而提起手中的灯笼便朝着最下方的山谷中掠去。 那身法，轻盈飘逸，比羊富贵的轻功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擂台之上。 只剩下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萦绕在他的耳畔： “我最常用的名字，便是燕天骄。” 羊富贵呆愣了几息，然后突然抱住头，发出了一声堪称凄厉的惨叫。 东边已露出了一丝霞光，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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