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四起（1 / 1）

缪泠克制着内心冲动，没有特别打听林晟出征的情况。有多少消息送到琼州，她便将就着看。雪灾棘手，容不得她分心。

赖大运已经登基，将国号改回“梁”，这也算得一件大事，然而却无人在意。因为京城里头每天冻死人，谁当皇帝都是一样毫无作为，不过是换一个人在皇宫里念经敲木鱼。

朝廷不愿意也没有能力统计全国遇难人数，只有百灵先生公布一个粗糙的统计结果，按照事情发展推理如今全国每日遇难者已经超过千人。

琼州像个小太阳向四方辐射，南方粮食刚送到就立刻分成好几份往朴州、风州、樱州送。偶尔也往乌城送一些，肖掌柜问是不是转运菀州。送粮人回答：“不用，压一压乌城米价。”

缪泠对菀州没有任何支援，支援少不起作用，支援多削弱琼州实力。四邻都知道琼州有粮有钱，稍不控制些就会上门抢劫，琼州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这么战战兢兢度过一段时日，有赖琼州团结实力强劲，幸得没有发生大骚乱。结果是旻州先出事，跟崐州大战一场。许多旻州新居民原本是从崐州迁徙过来定居，从这次大战透露的消息来看，似乎当年就是在崐州受排挤才集体出走。

双方原本有仇，再因为耕地和粮食等发生摩擦，几次三番之后演变成大战。开战之后，缪泠囤的粮食大半被旻州府征用作为军粮。

林影从朴州赶过来议事，来得早便去和张进聚一聚。进门先烤火，懒洋洋的。

火上烧着茶水，沸腾得咕叽咕叽响。郭家两个孙女过来添茶，林影赶忙拦着，笑说：“使不得。”神情看起来还挺轻松的样子。

郭家姐妹被安置在张进母亲跟前，俩孩子适应良好。张母是都尉大人正经认的干娘，足够庇护两个小女娃，而且张母不会端架子欺负小孤女。对外宣称是老家接过来的两个侄女，旁人看着都不起疑，只当是张母发达了拉一把家中晚辈。

林影打趣着说：“缪都尉不是说给你安排亲事……”

张进赶紧打断：“哥哥莫要胡说，唐突了两位小姐。”

“哟，还知道‘唐突’！不是你积极认嫂子的时候了！”林影大笑。

他们身上草莽习气重，人生三件事：喝酒、打架、女人。

张进问正事儿：“旻州粮食还能运过来多少？南方粮食断了，这消息要是传开又要闹得人心惶惶。”

林影说：“不打紧，总不能一直下雪到六月。等积雪消融，就有新盼头。现在是太没盼头，只能盯着南方。”

张进粗鲁地骂骂咧咧：“打个屁！不知道全国每天死上千人吗？程将军原来不也是京城的大官，他在南方如今好过些，不是应该努力往北方运粮吗？”

林影笑道：“缪都尉心善，不等于京城出来的都是好官。”

缓了缓之后他又说：“缪都尉也不是心善，她有更大的作为，不跟我们争一时短长与片刻利益。我们只想朴州好过，但在她眼里朴州、琼州、风州、樱州甚至乌城都一样，都是大尚的领土和百姓。”

“大梁。”张进轻缓地纠正。

过了一会儿周非也来了，进门之后咋咋唬唬：“哥几个可听说，樱州又换一任刺史！”

把人吓唬一顿，然后微微笑：“不过与我们没什么影响，今天过来议事的还是原来那位长史。”

“听说西部如今乱得很，可有确切消息？”林影闲话般问道。

“嗯，那边土地贫瘠，遇上大雪不比我们好过。”周非神神秘秘地透露一些口风，“有个事儿，还不确定啊，张星那位皇后好像要带兵打回京城，似乎有把西部各势力团结起来的苗头。”

林影沉思片刻，觉得很有可能：“反正他们互相抢掠没什么搞头，攻入京城倒是一个不错的诱惑。”

张进：“京城不也一样饿死人、冻死人？”

林影大笑：“你就是跟我说天庭里堆满狗屎，有机会成仙我还是要去看看的。”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都尉府才传他们过去议事，比预计的时间晚两个时辰。

林影疑惑：“推迟这么久，可是菀州出事了？今天这么重要的……”

周非维护道：“小姐没那么不分轻重。”

林影一脸玩味地笑，周非气得跳脚：“小姐根本没管菀州！俞国一样条件艰苦缺兵少粮，二公子自己能应付！”

俞国也是大雪封路、物资匮乏，而且国内动荡，后方对前线的支援并不多。乌城方面出兵少，俞国也一样没有能力组织大规模进攻。

小姐是这样说的，周非深信不疑。

三个人吵吵闹闹到达都尉府，大堂里已经塞满人，坐一圈站三圈，比以往都更加热闹。

常辛正在解说全国最新形势，崐旻两州劝不动，只能等他们打个尽兴。西部联合大军正在向京城逼近，有大尚太后这面旗帜，讨伐赖大运的理由正当正义。乌城昏招频出，又觉得可以夺回容州和亳州，如今正跟王诚激战。

总之，神州硝烟四起，全国打成一团乱麻，唯有东部琼州一带安安静静。

林影在暗处挤眉弄眼：“刚刚还说西部只是苗头。”

周非：“那我肯定不能啥都说，不知道小姐要不要再瞒一段时日，免得大家被带着浮躁起来。”

把战争渲染一番弄得人心慌张之后，缪泠却没有特别强调各州和平相处，而是着重讨论开春后如何恢复生产。各州都有不少百姓在琼州避难，什么时候接回去，回去之后如何安置？

缪泠说：“我希望各州灾后重建对百姓的扶持政策都是一样的。百姓也就不必挑挑拣拣，抢着多争一点儿好处。大家都能安心回家，家里一样好。”

等到开春之后百姓就是生产力，缪泠肯放人，大家自然高兴。但是，琼州的扶持力度，其他各州肯定比不上。

缪泠轻快地说：“你们问我借啊！”

借钱安置百姓，到时候钱是百姓还，四舍五入各州府无需出力。

听起来是好事，但这一屋子至少八成是聪明人，很快看出蹊跷。他们看起来像是缪泠的臣子，执行缪泠的政策，替缪泠做事安抚百姓恢复生产。

他们做得好，百姓也是记缪泠的恩，类比皇恩浩荡陛下英明送来一个好官。

今日风州已经分成八小块，上次议事时还是十一块，总之每次来议事的都是不同的人。缪泠说：“这次不是领救济粮，借钱是要还的……”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能存活到还钱的那一天。

风州人员便去一边商量着，拿什么跟缪泠做担保。

林影笑嘻嘻地说：“佩服！本来想着今天是要签个四州互不侵犯的和平协议。小姐这么一顿说谁还想着打仗，好像真是马上就要春回大地欣欣向荣。大家都准备留着点儿力气好好干活。”

缪泠微笑道：“最难熬的一段已经过去，有个盼头便能耐心等花开。”

林影问道：“等到海面平静，小姐可要……”

缪泠摇摇头，打断着：“旻州不是对手，崐州得胜之后可能一鼓作气北上攻打朴州。”

林影走到大地图前发呆，他知道缪泠说得对。心里慌张但是嘴上耍横：“论打仗，离云寨没怂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不打也是闲着，不打没收入。现在要忙着治理，灾后那么多事，哪有工夫打仗？开战不是添乱嘛！

林影笑说：“要不小姐把朴州收了吧，你想咋搞就咋搞，我们负责打仗。”

地方治理真不是他们的强项，一上来就遇上百年大雪，头都大了。

缪泠很认真地说不行，娇声埋怨：“管不住你们的。”

林影无话可说，离云寨的兄弟确实不像陈颖和常辛那么乖，也不打算向他们学习，人各有志！

陈颖和常辛都是武功高强，但不管百姓怎么闹腾他们都能忍，除非威胁到小姐安全才会暴揍一顿。离云寨完全不是这脾气，百姓若是在安置点闹腾挑肥拣瘦讨要好待遇，立刻提着后领扔出去，在外面冻死活该！

风州骚乱有时候越界一些，琼州是包容的态度，好吃好喝招待一顿把人送走。朴州不行，踩坏的小树小草都得一棵棵扶起来，然后才肯放人离开。曾有风州义军越界发展，朴州抓住之后罚他们去扫雪。抓起来坐牢还得管饭，扫完雪只管打发他们回家，一口水都不给喝。

晁大哥行伍出身，无论是在从前的离云寨，还是如今的朴州都是管理士兵那一套，说一不二。说好打狗绝不许杀鸡，捣乱呢不是！

他们如今跟缪泠配合得好，觉得是自己难得菩萨心肠，琼州应该感激他们不抢之恩。因为缪家两代人都有救命之恩，所以晁刺史讲义气。但离云寨是看不上缪泠做派的，还会暗暗嘲笑她人傻钱多，并且时常得寸进尺。

今日议事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譬如林影并不能拍板为朴州做主，还得各州官员回去商量。

林影心里明镜似的，问道：“是不是几日后救济粮不能准时发放，所以做出点儿动静转移注意力？”

事实上没有“救济粮”，琼州又不是另外三州的上级，给什么救济粮？是琼州未雨绸缪备好粮食，然后无私分享给他们。可是一个冬天过去，三州已经习以为常，觉得“送粮”是琼州的义务。送得晚、送得少，还是琼州的过错。

林影说完就知错，因为不想让朴州吃人嘴短、低人一等，平常装腔作势惯了，在缪泠面前也张扬起来。好在缪泠没往心里去，她大方嘛，不是那种施舍一顿就要人千恩万谢的性子。

因为自卑所以格外骄傲，这种心情缪泠能够理解，并不苛责。

缪泠微笑道：“村子里如今流行蔬菜黄化，各州或可尝试一二，明日一早带大家去观看。移根藏于地屋荫中，以牲畜粪便培之，其叶嫩黄长势好，高可尺许。”

第二天一大早进村，蔬菜黄化的成果确实不错，黄卷、韭黄等等蔬菜培育得鲜嫩可口。只要别去细想，他们是从粪便里长出来的。

不过这也得益于琼州前期工作做得充足细致，每个村子里都建天棚，六畜兴旺粪便多。另外三州不但家畜快吃完，豆子也不剩，拿什么抽芽孵黄卷？

但是林影聪明得没有说破，现阶段的重点是安抚百姓，耐心等待春暖花开。别是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到处闹腾起来。

种韭黄孵黄卷也好，讨论灾后重建也罢，都只是在释放一个信息，马上就能迎来好日子！百姓有个盼头，就不会绝望地搞破坏。

林影没有那么大格局，也不想大公无私，急着跟缪泠争取：“朴州要作为抵抗崐州军队北上的屏障，小姐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多一些支持？黄卷、韭黄也不错，已经很久没尝过新鲜蔬菜。”

就是说他们连豆子、种子都要从琼州拿！

林影自觉没脸，拿了好处之后却反过来说缪泠：“小姐脾气太软！”

做完这一切他还有脸推些责任，说：“小姐多包涵，晁大哥派我过来议事，就是这么交代的，绝不能让朴州吃亏。”

缪泠微微笑：“无妨，父亲在地方为官时，也是这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