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晟多虑了,没人质疑他的身份,甚至没人发现他忘记很多事。 宴席上酒菜有些潦草,母亲解释说时节特殊,不好铺张浪费,但是很高兴他回来。他没感受到母亲的高兴,带点儿叫板的意味说道:“我看琼州影响不大,吃得仍然精致。” 既然林晟主动提起琼州,“政敌”便借机发难:“琼州当然好,雁过拔毛,不知道侵吞多少往来货物,乌城的粮食经手之后只剩两成。” 林晟想起那个雪夜里缪泠神兵天降,帮他夺回粮食。眨眼之间四野都是琼州明亮的火把,好像是照进他心里了,暖洋洋的。他一直没有问缪泠这一次发兵需要耗资耗粮多少,反正他个人还不起,乌城更不会认账,就记在心里吧! 其实缪泠为他做很多事,他如今身无分文,暗卫的训练和薪俸也是她出资。 林晟陷入沉思没说话,让对方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大公子见部下发挥得不好,终于亲自走到台前:“二弟,这位是孙科,孙修的弟弟。” 林晟轻轻“哦”一声,原来他不认识孙科啊!幸好刚才没说话,不然就露馅儿了。 大公子又说:“孙修在摸仙山庄遇害,我们一直心有疑惑。听说这一次庄主跟你同行,竟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林晟终于把人对上号,孙修应该就是缪泠说的那个讨厌的大侄子吧! 班恩哥曾以此挑拨离间,说庄主原是要辅佐大公子,因为孙修在山庄死得不明不白,双方才闹掰。林晟狠狠嘲笑庄主:“千算万算,有没有算到班恩哥背刺?” 班恩哥太想“效忠”林晟,救人没使上力,便想着卖点儿秘辛。以此证明别人都三心二意,只有他最可靠。 林晟总是陷入自己的思绪,在旁人看来像是爱搭不理。大公子不爽地提高音量,又问一遍:“庄主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气氛很糟糕,宴会上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小心翼翼。林晟不自在地换个坐姿,他又开始想念缪泠。 缪泠总是跟他闹,但从来不会闹得他不自在。他才刚有个苗头还没形成怒火,她就会讨好地伸手拉拉他,或者走近些靠一靠。暖暖软软的小人儿跟他撒娇,什么气都消了。 有时候也会不想讨好他,她就默默地掉眼泪。她一落泪,他就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好想回琼州啊! 吃得好,人也好,气候也……气候好就太睁眼说瞎话,现在到处都是一样的大雪连天。 林晟摇摇脑袋,想把一闪而过的思绪理顺一点儿。为什么会强烈地觉得乌城气候不好?他不是从小成长在乌城吗?应该很习惯才对。 孙科以为林晟摇头就是回应,这回应显得很怂很理亏,他就勇敢地表演一下气得拍案而起:“吾兄死得不明不白,庄主躲着不敢见人?” “哦?躲到乌城来吗?”林晟淡淡开口,语气讥讽,能气死个人。 大公子满意地看着林晟失态,然后情绪稳定地主持公道:“毕竟是他的兄长冤死,想要求个明白亦无可厚非。二弟改日请庄主过府一叙,我来做东,双方把误会解开就是。” 林晟心中暗笑,觉得这位大哥虚伪又可怜。他大概是没什么本事,只能通过逼得林晟失态作为对比显得自己优点多多,大度从容、更成熟、更理智…… 他的从容理智等等都不实用,只有和林晟的失态对比时方显可贵。 真是乱七八糟狗屎一堆,狗屎存在的唯一的作用就是不让人好过,就像这位大哥。 林晟扫视全场,酒菜潦草,但宾客不潦草,看气质打扮应该都是乌城里举足轻重的人。大公子这番表现是想给某个人看,还是给大家看? 林晟一时判断不了,便不去想,反正在座的没有他在乎的人。 孙科今天应该是领了挑事儿的任务,安静一会儿之后又拿只剩二成粮食作文章:“缪都尉何时将剩下的粮食送来?等开春稍有缓解,粮食可就不是现在的价。那时候才还粮食,她都不知道在这中间获利多少!拿乌城百姓的命去赚钱,良心何安?” 林晟脑子里闪过很多快意的回应方式,但知道那样对缪泠不好,便全部打消念头。他做过百姓,知道百姓接收的信息很有限,今天宴会上的谈话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乌城百姓就会认定是缪泠害他们饿肚子。以后再怎么解释都没用,听起来像狡辩。 林晟仔细着措辞:“风州大乱,有缪都尉一路护送才能保住二成粮食。亳州和容州的粮食莫说保住二成,你能夺回来一颗两颗吗?” 这是大实话,满世界抢粮食抢翻天,皇帝的货物都不能保证安全无损运回家。 在座各位大多还是明事理的,没有旁人跟着孙科起哄,但也没人说一句“二公子辛苦”,更没有人感激琼州仗义相助。 林晟一时觉得气愤,一时又觉得无所谓,便没有为缪泠争取功劳。反正缪泠也说她不喜欢乌城,只是不想看着乌城百姓挨饿。以前百姓对她友好,世子府时常胡闹,大家都很捧场。 酒过三巡,林晟托词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席,国公夫人终于说一句:“晟儿辛苦了。” 是他想听的关心的话,真盼到了也没什么欣喜。但奇怪的是心里也不觉得苦闷委屈,好像一切合该如此,从前一直都是如此。 他对母亲微微笑,说:“家里收拾得很好,母亲辛苦了。这些年让母亲挂念,是孩儿不孝。” 刚开口时是想阴阳怪气,说到后来就有点儿真情实感,他好像真的不怨母亲。 如今国公府里一切用度都节省,灯也亮得不多,林晟出门时没仔细看,差点儿和培忻撞个满怀。 培忻显得过于紧张,一路紧扯着林晟回屋:“怎么样?怎么样?可有暴露?” 他们不敢明说林晟失忆,只说林晟大病初愈,脑子还有些糊涂。否则大公子一定会胡搅蛮缠,说现在这个人是冒名顶替。 林晟失望地说:“没有。” 培忻碎碎念:“那就好!今晚吓死我了,没想到宴会上来那么多人,都还没来得及教将军一一辨认。将军真是高明,不知他们身份姓名,如何与他们交谈?如何化解?” 其他人根本不多话,大概是不想介入两兄弟的纷争,全场只有孙科唱独角戏。林晟来不及解释,门外便吵嚷起来,护卫拦着女子不让进,对方便站得远远地喊:“二公子!” 培忻趴在窗户上看一眼,看得不是很真切,猜测道:“好像是苏姬,跟着将军有五年了,将军可还记得?” “你说过。”林晟回答。 “将军还是不见吧,毕竟是熟悉的枕边人,肯定能看出蹊跷。”培忻建议。 林晟挑眉:“怎么?枕边人不能信任吗?” 培忻有些为难:“要不我去问问庄主?” 假装没有失忆是庄主的坚持,大小细节都应该跟他说一声,方便掌握事情的落实状况。 林晟让苏姬在下雪的院子里等待一盏茶功夫才唤她进来,看着美人儿冻得小脸通红,不忍道:“真倔,不会先回去吗?” 他刚沐浴过,衣服穿得凌乱,苏姬便伸手帮忙整理:“奴家想要伺候二公子。” “哦,怎么伺候?”他轻佻地回应。 缪泠说得没错,他有一屋子漂亮老婆。苏姬长得很好看,跟缪泠是完全不同的气质,就容貌而言可以说是各有千秋。苏姬眉毛粗、眼睛大、鼻子高挺、嘴唇丰厚,每个五官都长得精致,拼凑在一起有一种凌厉的美艳。 苏姬软绵绵地靠进他怀里,刚系好的衣服又解开。林晟却突然把美人儿推开,皱眉问道:“苏荷?” 刚刚那一瞬他的脑子里响起一个特别清晰的声音:“唤谁服侍?苏荷、欣悦,还是丹雪?” 是缪泠的声音,他听得特别清楚。缪泠好像后来还哭了,培忻问他为啥惹小姐哭,他很欠扁地说:“有趣!” 又对上了!培忻说缪泠爱哭都是他惹的,看来确实如此。 他就是林晟,又添一条佐证! 不是他的臆想,跟大家形容的都一样。 没有别人要他拿出证明,但他自己特别需要,这关乎他要不要为林晟而活。继承他的意志,接收他的爱恨情仇。 林晟欣喜地陷入回忆之中,另一边苏荷已经吓得跪姿端正。二公子喊她的全名,多可怕! 林晟无暇顾及其他,急着想给缪泠写信,告诉她自己没有左拥右抱。担心她会胡思乱想,搞不好又要蒙着被子哭。 据他观察缪泠其实很脆弱,但很少表现出来,可能是怕让大家失望。毕竟她是缪都尉,一城百姓甚至军队都仰赖着她的庇护。 “二公子,我是被逼的。”苏荷以为林晟有意晾着她,吓得什么都招了。 二公子不在的时候,她曾委身大公子。 林晟轻轻“哦”一声,脑子转了半天才接收信息。实在是有点儿不敢置信,大哥竟会这么下作。欺负他的女人算什么本事呢?同时他也唾弃卢国公,府里的事情哪能瞒得了他,竟然不闻不问? 若是确实被瞒着,那就是卢国公蠢笨,总之不是好人。 “二公子!”苏姬噗噗地磕头。 林晟伸手垫着额头把她扶起来,说:“让你受罪了。” 苏姬呆呆地望着,不确定二公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发生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不能接受吧!可是他的神情真的很平静。 “二公子,可以留我一命吗?我还没找到妹妹。”苏姬落下两行泪,楚楚可怜的模样。两行泪都是从眼睛中间落下来,像是仔细测算好距离。 林晟突然觉得也许苏姬和大哥是真心相爱,他们身上有共同的特质——做作,特别般配。 “喜欢大哥吗?”林晟问道。 苏姬哪敢回答,再一次忙着磕头。 林晟摆摆手让她别忙,真诚地说:“若是你喜欢大哥,大哥也是,我便禀明母亲让她做主成全。若是觉得无地自容,等开春之后送你出府。如今天寒地冻,出去也是受苦,国公府总比外头好一些。还有一个欣悦是不是?你们若是感情好,便结个伴。” 苏姬连忙说道:“欣悦没有对不起二公子!今日是我着急讨好二公子,央求她别过来。欣悦真心爱慕二公子,甚是想念。” 林晟失笑:“你们还排班呢!” 苏姬以为是自己连累欣悦,急得不知该怎么补救。 林晟柔声安抚着:“我没有生气,是真心要放你们走。你既与欣悦交好,俩人结个伴也不错。” 苏姬无话可说,站起来要走,林晟却把她拦着:“既然来了,晚上就睡这屋。还要在国公府呆上几个月,别是受委屈了。” 苏姬又跪下去,趴在膝盖上哭泣。林晟从她身边经过,拍一拍小脑袋逗她:“哭完了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出去办事,今夜就不回来。” 苏姬伸出手拽着他裤腿,泪眼汪汪道:“二公子死里逃生,还同从前一样待人亲厚。苏姬自然欢喜二公子心中不生怨恨,但可知世上人心叵测,还是提防些吧!” 还同从前一样?林晟暗暗发笑,培忻说错了,枕边人的分辨能力也一般。他其实并没有刻意模仿林晟,他心中林晟的形象很迷糊,想模仿也无从下手,但似乎乌城里没有人怀疑他不是林晟。 大概是因为乌城里并没有人真心关心他吧!他是有用的儿子、讨厌的竞争对手、厉害的常胜将军、可靠宽厚的男人,他是一个个标签,他们认标签,并不认识林晟。 只有缪泠挑剔得紧,差一点点都不行,他愉快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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