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晖带一个人来见缪泠,那人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缪都尉不打算杀掉后梁皇帝?” 缪泠正在把玩弓箭,闻言不高兴了,便徒手将箭羽投掷过去。没什么力度,被林晖一把抓住,林晖笑道:“嫂嫂别气,他不会武功,而且刚死一个相好的,难免有些怨气。” 林晖从前都没有叫她嫂嫂,如今真是有点儿不知所谓。 那人态度仍然嚣张,好像觉得自己最委屈,全天下人都应该哄着些。他又问缪泠皇后在城墙上说了什么,可有遗言。 缪泠不想搭理疯子,挽弓搭箭瞄准林晖,让他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这人就是林晖所言跟顺王妃相好的男子,林晖什么都知道,但判断错误,王妃不是乐在其中,而是破罐破摔。王妃要对付的人不是缪泠,而是顺王。 王妃与人好,提出过的唯一要求是封后大典时想上城楼。这不符合规制,所以希望在她提出时,朝堂上能有人支持。那人以为王妃虚荣,而且为了证明自己在朝堂上有足够影响力,努力地谋划着。 他真以为王妃是挡刀而死,特别自责,觉得是自己没安排好。有这份自责烘托着,把他对王妃的爱恋之情拉高得更上层楼。 缪泠听明白了,觉得荒唐,但又合理。 王妃早就心灰意冷,做后梁的皇后都没什么意思,何况是跟战败后的顺王一起老死,想想这样的未来就觉得可怕。上城墙,大概是想在人世留下点儿什么;嫁祸顺王,则是借缪泠的手除掉丈夫。 她这一生最恨的人肯定是顺王,从平溪回来之后又多受委屈,可惜还是没有勇气杀夫。 她算计缪泠帮她杀夫,但确实也是如她所说成全缪泠,她们之间算是互不相欠吧!既如此,缪泠便请晁寨主下一道命令,赐死顺王。 晁寨主没有推辞,笑说:“我这一生,杀了两个皇帝。” 毕竟是个皇帝,怎么杀是个大问题,毒酒、白绫,还是砍头、腰斩、凌迟?大家认真讨论会儿,又说起陀今残部如何应对。期间又有朴州城内外各种突发状况,过来请示如何处置。等到一切有个初步定论,天色已经大亮,缪泠便说告辞要带兵回琼州。 晁寨主至今仍然觉得不真实,缪泠真的什么都不要?就连风州都跟他下单一批渔船,琼州出兵十几万,竟然连个路费都不要?风州和朴州渔业都发达,但风州造船不如朴州。 “缪都尉不歇两天再走?”晁寨主的语气好像在留客。 “不了,我怕大公子野心太大直取琼州。”缪泠开玩笑。 心情不好,而朴州事情太多太杂,她不想留下来应酬。对于昨晚上好多突发状况,她的发言都不够冷静理智,陈颖频频给她使眼色。 大军出城时朴州百姓自发相送,说话特别直接,问缪泠山贼可是从此洗心革面做好人?还说让缪泠别忘了朴州,若是将来山贼原形毕露,一定要来救百姓。 缪泠觉得百姓蠢,更觉得自己坏,扯那些为了百姓而开战的幌子,他们竟然真的信。 她和朴州百姓的情谊起于谎言,没什么值得珍惜,所以一路都没有下马,神情也是淡淡的。陈颖看她一直没有表示,便在临近城门时靠近一些教训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小姐才做多大官儿,就已经看不见百姓的赤诚之情了?” 缪泠觉得又委屈又羞愧,事实不是这样的,但陈颖教训得也没错,她今天确实做得不好。到了城门她便下马停留会儿,军队队伍很长,仍然原速前进,只有护卫跟着缪泠一起停下来。 缪泠走近百姓,但远远地停住。城中什么人都有,也怕此时混有刺客。 “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你们会有一位好官的。”缪泠笑说,“晁大人会是一位好官,他在前朝时就是一位好官。” 有气无力的声音,再加上苍白的说话内容,简直废话一句,但是百姓听着却很高兴。缪泠更觉得他们傻,好像是心疼吧就哭了起来,也可能是心烦…… 百姓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有点儿呆呆的不敢说话,陈颖便上前收拾残局:“小姐确实为王妃离世而难过,此次攻城确有私心。对于此次战役中伤亡将士与百姓,我们后续会跟晁大人一起做好抚恤。” 百姓恍然大悟,觉得一切都通了,难怪热情洋溢、一向爱笑的缪都尉这两日心事重重。他们纷纷说没关系,还赞颂缪泠与王妃之间的情谊。 太傻了!缪泠这一次是真的心疼哭。百姓傻,有一点儿甜头就能忘记十分仇。她是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自己都过不去这道坎儿,朴州百姓倒是没往心里去。 春去秋来,这一年似乎过得特别快。 琼州还是老样子,朴州却有迅猛的发展。陀今去了摸仙山庄,有点儿寻仙问道的意思,庄主给一条出路,让他跟离云寨握手言和。 庄主一篇大道理下来,离云寨竟然接受了,从前恩怨一笔勾销。有陀今投诚,又吸纳顺王残部,朴州竟拉起三十万大军。 军粮是个大问题,晁大人不愿意马上加征粮食,怕引起民心不满,便来问缪泠商借。常辛笑说:“怎么像养了个大儿子?” 借是不能借的,但缪泠也不想跟三十万大军离心,便提出海产换粮食的解决办法。托张星的福,如今水路亨通,海鲜运输得当可抵中原,换粮食不成问题,而且琼州可以居中小赚一笔。 寒冰木箱运输成本高昂,冰块存量本就不多,木箱还需特别定制,在夹层中放入棉花、羊毛等。棉花盛产自西部,在东部还是个稀罕物,平常人家都穿不上。 朴州百姓机智得将海产烘烤、晾干等等处理一番,以便储存和运输。 百姓都愿意过好日子,有了这赚钱的营生,各个忙碌得热火朝天。 风州也心动了,想要共襄盛举。求人合作之前先示好,风州刺史主动告密,大公子几次三番拉拢,想要共同对付缪泠。 风州方面派来的使者坦言:“主公心中有数,大公子若攻下琼州,下一步必定剑指风州。风州与琼州实则唇齿相依,没有背刺琼州而讨好大公子的可能,此前不过虚与委蛇。” 缪泠坐着听了会儿便借故离开,使者以为她不高兴了,急着挽留,缪泠便指一指宵刺史。 主公的使者当然由主公接见,这种事儿由宵刺史处理就行。 琼州境内以及外界都更认缪泠的威名,她一直觉得这样不太好,幸亏宵刺史从来不介意,更没有做过什么防备甚至伤害缪泠的事情。她在朴州“被刺”,琼州也是顺顺当当发兵,一点儿“意外事故”都没有。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东边日出,西边月未落。缪泠在街上行着,早起的百姓跟她打招呼,说日月同辉是吉兆,然后起承转合夸缪泠把琼州治理得好,老天爷看了都高兴。 哪是什么吉兆?只要天气好,月月都能看到这景象。 “都尉大人又办公到这么晚?要多注意休息啊!”一位挑担的小贩说道。 非是她假装勤勉,而是风州的使者喜欢半夜偷偷摸摸拜见。 小贩放下担子行礼,盖子有些松动,便飘出浓郁的馄饨香气。缪泠多看一眼,小贩就主动说:“都尉大人可要来一碗?” 缪泠再多看一眼,馄饨挑子通常在晚上走街串巷,此时天大亮应该是卖完回去休息。可是锅里的水是清的,盘里的馄饨是满的。他好像一夜未开张,专在此时等着缪泠。 林晟的护卫逐渐“叛变”了,缪泠难过地想着。为什么在馄饨上做文章?只能是因为林晟的护卫叛变,说了他们吃馄饨的故事。就不知大公子是想搞刺杀,还是试探她对林晟的情意还剩几分? 越想越生气,这样气量小的人,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他吧! “好啊,来一碗,多些蛋皮。”缪泠笑道,“从前有位故人也喜欢吃朴州馄饨。” 小贩手法倒是练得不错,很熟练快速地做好一碗。缪泠却说有急事,没有当场吃,而是把馄饨带走。拿回去一查,果然汤中有剧毒。 这在都尉府引起不小的震荡,徐勉带人满城缉凶,但是小贩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既知有诈,怎么不当场拿下!”陈颖气得快吐血,他越来越不懂小姐。不懂她为什么答应在封后大典时上城楼,也不懂初次攻城时为什么冲到最前面,更不懂今日把下毒之人放走是个什么道理。 “你是不是一心求死?”陈颖气道,“为二公子殉情?” “胡说八道!”缪泠反驳,“我心里有数,再说也不是第一次冒险,从前在平溪就是这做派。” 从前确实没想过什么殉情,但被陈颖点破之后,真真切切开始这样想了,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她没本事结束乱世,若将来是大公子问鼎天下,自己肯定没有活路。 好像更加理解顺王妃了,苟且偷生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她从前很乐观的,带着全家逃亡海外,前路未卜也不慌,得罪陈国公之后更是快快乐乐离京避险。很难说如今这样灰心丧气真的跟林晟没有一点儿关系。 徐勉没追到凶手,回来跟陈颖吵架,嚷着要做缪泠的护卫,陈颖不可靠! 徐勉借着替张进尽孝的理由赖在琼州,缪泠没有反对,但是让他去带兵,物尽其用嘛!徐勉努力一阵子,见缪泠始终不为所动,便渐渐打消不该有的心思,如今确实只想保护缪泠。 徐勉的性格很冲动,差点儿和陈颖打起来。若非这样的性子,也没资格做张进的偶像。但是他真心服从缪泠,小姐拉拉小手,他就冷静了,还会跟陈颖道歉。 “我很聪明的。”缪泠轻松道。 “需得像从前二公子那样,以后凡是小姐入口的东西,我先尝。”清荷急得口不择言。 说出口就知道闯祸了,怎么能提二公子呢!旁人或许不知,她心里却是清楚的,小姐屋里还收着满满当当的二公子旧物。时不时说想做个衣冠冢,被她几次三番拦下。 二公子家人俱在,且权势滔天,哪轮得到旁人立冢。小姐不在乎名声,她却要多看顾着点儿,没必要做出一副未亡人的姿态。 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啊! 清荷在一边胆战心惊,做好各种准备以应付缪泠突然的情绪失控。然而,缪泠却无事人一般继续劝说徐勉:“你若真心保护我,便好好练兵,多提拔一些勇猛的将领。琼州不破,我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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