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叔觉得当今天下,谁人有帝王之相?”缪泠既有自知之明,便想着早早投靠明君。 北边有王诚,东北有卢国公,再往南就是风州、樱州、琼州、朴州各势力主。陈颖摇摇头,没有,一个也没有。 “也许在西面。”陈颖说。 西面不熟。南面呢?缪泠有一忽儿想到廖汾,可惜他是降将。虽然如今已经脱离凌国在崐州站稳脚跟,且声势浩大。但投降总归是一个污点,将来能被大尚再度接受都已经不容易。大家不可能认他做皇帝,除非军事实力毁天灭地。 缪泠又问:“陈叔叔觉得派谁送太后西去合适,顺道结交各方势力。” 陈颖没说话,因为他本人最合适。 可是陈颖脱不开身,把缪泠交给谁都不放心。徐勉是能让张进佩服的大哥,他若愿保护缪泠便很稳妥,可惜缪泠不喜欢他。现在已经不讨厌了,但徐勉会勾得她想起林晟。 俩人一路合计着毫无进展,愁。 成为一方势力主,再择明君问鼎天下,这些太超出他们的学识范围。缪泠不学帝王术,陈颖的志向也不是建功立业。他们只是担惊受怕之下,“被逼无奈”在琼州站稳脚跟。 缪泠按计划返回朴州,带的将不少,但兵不多。不过,琼州兵力有大半压到两州交界,虎视眈眈。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缪泠想拿朴州,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壳子县的旗帜已经蔓延到临近县城,一副巴不得并入琼州的架势。 缪泠至今没有动作,似乎只是等一个师出有名。 封后大典仍然热闹地筹备着,瑾妃因为冲撞未来皇后,被赏给将领。听说是喝着酒唱着歌的时候,有位将领多看瑾妃一眼,顺王就赏了。 这股风气上行下效蔓延特别快,如今朴州街头已然公开叫卖春宫秘图。勾栏酒坊妓院混作一谈,主街道上一半店铺的面前站着打扮的妖艳的女子揽客。 林晖代表乌城出席封后大典,来到朴州之后简直像老鼠掉进油桶,乐不可支。缪泠觉得自己有义务替林晟管教弟弟,派人把他从勾栏里拖出来。 林晖嘴犟:“不过是听听小曲。” 见缪泠不吃这一套,不好糊弄,便破罐儿破摔:“你要代二哥哥管教我吗?那你倒是管好二哥呀,怎么没看住呢?” 缪泠理解林晖的痛苦,他是强硬的主战派,但如今根本没有他发挥的余地。林焕从前怎样打压林晟,现在就会怎么对待林晖。 林晖扛不住,烂掉了。 缪泠不禁有些骄傲起来,她没有垮,用不着苟且偷生。即便林晟不在,她也过得很好,占稳琼州之后还有余力剑指朴州。 “你要不要去西域?”缪泠鬼使神差问一句。问出口之后越想越妥!以林晖的身份去西边与各州交往,再合适不过。 “大哥不会同意我去。”林晖仍然颓丧,但精神明显好了一点儿。 “不难,带上彭因华便可。”缪泠胸有成竹,“西边那么大商机,他不可能不心动,如此自然会努力说服大公子。” 林晖终于振作起来:“你是因为二哥,所以帮我?” 就跟山神庙相救一样。 是这样没错,可是缪泠说:“我需要用人,此去任务繁重。你要护送太后,还要结交西边各方势力。” 林晖笑道:“缪都尉真的想当女帝。” 缪泠:“不,不想,提早跟各方打个招呼。将来谁声势大,我就臣服谁,所以无需忌惮我。” 林晖思量一番,因为身体疲累又瘫坐一团:“你自去谋划吧,若能离开乌城,我自然欣然前往。人给你送到,话给你带到,情况都一一摸清楚,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 林晖从前冲动,但不失丰神俊朗,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看这形象十足一个纨绔。缪泠感慨一番又想念林晟了,想着他真是不容易,在大公子的打压之下成长为那样优秀的少年将军。 最近思念林晟的频率比他刚离开那会儿更盛,看到一个男子就拿来跟林晟的风采比较一番,听到每一种治国言论都会想起林晟的高见。言而总之,起承转合想林晟。 以前她自觉是因为没得选,所以接受林晟。如今看来却不尽然,林晟是最优选,再没有人比得上他。 那天跟陈颖盘未来帝王,俩人都不由自主想起林晟。这个名字在舌尖绕了绕,终于没说出口。 越想越觉得愧疚,如果不是着急为她占领琼州,以林晟的根基和筹谋,什么情况不能应付呢?他在前线打仗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没有人责怪缪泠,她也知道自责无用,但总忍不住去想。不只是她一个人失去林晟,也许是让大尚失去一位明君,真是罪该万死。 林晖临去前突然提醒一句:“你仔细些王妃。” 缪泠惊讶:“对我不利?” 顺王那样的丈夫,值得维护? 林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王妃与后梁官员有染,官员炫耀,听那意思王妃乐在其中。” …… 缪泠态度很明显,欲攻打朴州却迟迟没有行动,顺王煎熬得不行。 一些大臣劝他先下手为强,若是这次让缪泠安全返回琼州,以后再没机会。另一些大臣觉得不可,缪泠明显是饵,若是贸然对缪泠出手岂不是给了琼州出兵的理由。 “缪都尉虽然掌兵,但只是一个空衔啊!”大臣如此肯定地说,“琼州这是故意引我们上套,他们才能师出有名。琼州如今最是沽名钓誉,自称最和平繁荣的一方净土,引无数文人富商前往。是以他们不便主动挑起纷争,用缪都尉勾引我们先动手。” 双方辩论得激烈,一个简单的意思车轱辘似的来回说。 有意思的一点是,虽然辩论激烈,却完全不起冲突。跟林晟那边的讨论氛围完全不同,那边是要挥拳头的。 缪泠笑说:“可能是因为朴州官员玩在一起,感情深厚。” 缪泠也是经人事的,但仍然不太理解男女之事荒唐搞有什么快乐可言。她也喜欢跟林晟亲近,但只和林晟亲近,对别人都没兴趣。很难想象和别人行鱼水之欢是个什么感受。 可是朴州确实因此繁荣昌盛!顺王累积财富的速度贼快,到处送美女、送财宝,各地大小官员都贿赂。反正那些腌臜官员得了好处,会再来朴州花用,约等于左手倒右手。 这种不入流的结交手段竟然挺有效,让后梁越来越风光。封后大典办得热闹非凡,远近州府都派人出席。大家没表态臣服后梁,但愿意进一步交流。 来的人足够多,陈国公方面便无法一一追究,也是无力追究。 当初顺王登基大典办得急,盛况还不如今日。 皇后理应先拜宗庙再回宫,不过朴州未修宗庙,正副使节便迎着凤辇绕一圈,直接从宫门抬进来。场面有一丝丝荒唐,因为顺王改国号梁,但又不舍得张星旧势力,历代先皇还没捋清楚不知道要拜谁,所以别别扭扭。他本来想修史把张星定为乱臣贼子,但实力不允许。 张星为君并不是一无是处,陀山、袁闲等等实力派官员都是真心效忠。 后梁皇宫是朴州州府改建的,比平溪县衙好一点儿,但也就一点儿。广场不大,各地朝贺者再加朴州显贵就把地方挤满了,仪仗队被人群推挤着,彩旗便东倒西歪起来。 王妃下了凤辇从广场人群中走过,像一叶扁舟划过茂盛的荷塘。皇帝在尽头大殿等着,牵着王妃共坐龙椅,接受百官恭贺。 场面热闹,音乐优美,帝后服饰足够华丽。一切都好,看得出来下了一番苦功精心准备,但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别扭感。 并非只有缪泠一人这样觉得,旁边不知名的观礼者也是这样议论: “皇后是不是表情不对,不够母仪天下,看起来像奸妃得意。” “皇上仪态不好,你看他歪靠着龙椅。这种时候怎么能做这个动作呢?二流子似的。” 缪泠定睛看,其实帝后表情动作都没有什么出格的,王妃表现的是欣喜,顺王想要展现放松的姿态。 大家先入为主,所以看这对帝后不顺眼罢了。其实他们都在大殿之外,压根只是能看个大概形态而已。 按照既定流程,大殿上百官上表称贺之后皇后就回寝宫,然而下一刻帝后却再次来到广场上,临时决定上城楼接受百姓祝福,与民同乐。 这不合礼制,闻所未闻,但如今谁还在乎呢?礼官都懒得劝,帝后高兴就好! 陈颖觉得场面太乱,正要劝缪泠回避,王妃却派遣宫人过来邀请缪泠一起上城楼。被邀请者不止缪泠一人,还有其他官员和宾客,但是这样一来陈颖和徐勉便不能寸步不离地护卫左右。 缪泠原计划是在晚上宴会正热时动手,这就有点儿为难了。 “不去。”陈颖决定。 “万一让他们起疑呢?” 陈颖:“事到如今有何分别?” 缪泠要打朴州,就差把作战计划扔顺王脸上。 顺王如今赌的不过是缪泠爱惜名声、缪泠接受投降、缪泠不会赶尽杀绝。荒淫路数把所有人收买,唯独缪泠油盐不进,这是顺王没想到的。 顺王本来想着把朴州打造成逍遥窟,但不囤兵,如此别人就没有进攻的必要。一如当年的琼州,不也苟且偷生好多年?若要兴兵自然先打别的州府,最后收拾朴州即可,而到那时候他直接献城! 计划很好,但是在缪泠这儿失效。缪泠不需要一个逍遥窟,没有留着朴州不动的理由。她甚至因为朴州如今这模样,更想快些动手。 缪泠最终决定上城楼,被帝后加害没什么不好。先被谋害再发兵,琼州的美名保住了。 徐勉紧急给缪泠做培训,暗杀一般有哪些手法,刀剑一般从哪个角度刺来。他操心的样子像极初识时的林晟,总觉得缪泠什么都做不好。那时候缪泠心里可讨厌了,觉得林晟自以为是,看不起她。 现在能够接受了,轻声笑说:“都记着的,徐大哥!” 徐勉被她弄得害羞,她从来没叫过“大哥”啊!缓神一会儿才继续交代:“我们不会离得太远,缪都尉只要坚持片刻即可。” 百姓得到消息,把城楼下围得水泄不通。毕竟,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帝皇后!虽然这对帝后不够神秘和端庄,但是管他呢! 城楼上宫女太监站成排,高举着仪仗旗随风飘扬。城墙甬道窄,缪泠时常与宫人擦肩,旗面偶尔打在脸上,徐勉在远处看得胆战心惊。 其实他真的不懂缪泠有什么必要涉险,直接回家然后发兵就是。朴州百姓根本不会记仇,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战争。争斗最频繁时,离云寨一个月要跟陀山打上五六个来回。 终于走到既定位置,帝后站定向百姓挥手示意,一脸快乐。 “缪泠,走近来些。”王妃莫名其妙发出邀请。看似荒谬,但也没有特别不妥,城墙上空间小,大家都是乱站一团。缪泠越过几个人,便来到王妃身边。 顺王妃:“你看百姓是真快乐吗?他们在节日里看猴戏,也是这样快乐吧!” 缪泠感到不安,王妃这话听着有股寂寥、灰心之意。 “我成全你好不好?”王妃罕见地露出温柔到慈蔼的笑容,“我是活不明白了,今后你好好过。” 缪泠还猜不透其中意思,王妃已经转向顺王。她说话很小声,周围嘈杂,顺王便俯身侧耳细听。帝后俩人前有城墙挡着,后有人墙挡着,旁人或许不知情,缪泠却看得清清楚楚,是王妃拉住顺王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捅,匕首也是从王妃袖子里抽出来的。 “缪泠,小心!”王妃是这样喊出来的,声音特别清楚,传得很远。 顺王呆住,他有很多计划,计划之外又有很多预防,但千算万算没想过王妃会在城楼上嫁祸。缪泠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想王妃死。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活着不好吗? 缪泠想去查看伤口,王妃却推发了狠得推她走,两股力量相撞,双双倒地。顺王没反应过来,仍然手掌僵硬地握着匕首。王妃倒下,匕首便被拔了出来,明晃晃血淋淋被拿在顺王手上。 侍卫涌过来,宫人往外逃,两道人流冲抵,谁也走不动。常辛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坐骑从登城马道冲上来,根本不在乎踩死几个人。 人与人互不相让,但识时务地让着马,肉饼一样贴着墙壁避免自己被踩踏。常辛伸手一拽把缪泠拉上马,缪泠还想带上王妃,常辛凶狠地说一句:“她想死!” 带不动,无需带。 城头的骚乱还没有蔓延到城下,百姓们什么都看在眼里,但危险没到眼前,就还兴冲冲地挤着看热闹呢! 缪泠一行往外逃,一如先前王妃走过广场,像一叶扁舟划过茂盛的荷塘,花花叶叶次第让开,船过之后又围拢起来。 城防士兵职责所在,总是要拦一拦的,徐勉手起刀落砍掉为首将领的脑袋。刚刚表现不好,没起到保护缪泠的作用,现在都补回来。 琼州陈兵太远,晁寨主的先头部队已经混迹到朴州城外,缪泠便向离云寨靠近。 消息比人走得快,培忻带着先登军冲在最前面,比离云寨来得更快。缪泠怕他着急,赶忙说明:“三公子在城中有藏身之所,稳妥的。” 林晖不跟她一起撤出城,说有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旧友。 培忻顿了顿,问道:“顺王刺杀你,被王妃挡刀,可是实情?” 实情!怎么不是实情呢?王妃不就是这么个目的? 缪泠不爱撒谎,但也不愿拂了王妃美意,王妃说想成全缪泠。顺王先动手,琼州因都尉被刺而发兵朴州,谁也不能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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