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伤口闷着难受,林晟总把袖子撩起来。于是,一路上缪泠就看到阳光晒着伤口,树枝划过伤口,雨点打在伤口…… 她觉得这样不太好,他的手是要拉缰提刀杀敌寇的,宝贵着呢,养坏了怎么办? 缪泠想让他坐马车,反正队伍里已经有她这辆马车,速度提升不了。正要开口时发现不妥,队伍里就她一辆马车,这不是邀请他共乘吗? 于是又扭扭捏捏着不愿意开口,等到达下一座城池,再找一辆马车吧! 结果,培忻过来传话,不进城了,直接去摸仙山庄。 庄主是林晟旧友,几次请他出仕都不肯,请的次数多了,就贴上去自称朋友。 山脚下有个茶棚,林晟让摊主把吃的都拿出来,先填一下肚子,免得一会儿把摸仙山庄吃空。 缪泠不饿,但是也下来走走让身体松快一些。路上有点儿晒,她便去小林子躲个阴凉,清荷和陈颖寸步不离地跟着。 “我不走远,你们去吃点儿呗!”缪泠说道。 清荷不肯,但催着陈颖:“陈公放心,小姐有我陪着呢!” 陈颖以为她们要说私房话,并且看一看距离确实离大部队不远,便听话地离开。 缪泠精神还不错,捡一根小树枝耍一下剑法,落寞道:“以后没有人指点了。清荷,你看我退步没有?” 她以为自己不那么爱廖汾,但仔细想想,这两年的少女时光都与他有关。 感情上,她大概是一个迟钝的人。林晟说放手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喜欢林晟的。廖汾娶了别人,才发现廖汾在她心里的分量那么重。 “小娘子耍得极好!”有个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就是下盘不稳,我来指点小娘子一二。” 那人从树上跳下来,特别高的大树,最近的一个枝桠在两丈高的地方。 他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你是谁?”清荷问。 挺瞎的一句问话。就算你报上名字,你真能认识呀? “樵夫。”那人挥一挥砍刀。 清荷赶紧挡在缪泠身前,思考着是不是趁早喊救命。 “吓着小娘子了?这刀是用来砍柴的。”说着他真把刀刃扎进树干里。 他的力气很大,刀背都快没入。 他手上得空,便想要伸手握住缪泠手上的树枝,好像真是打算带她练剑。 缪泠反应快,手腕一转,啪地一声树枝抽在他手背。 她看到那人下意识收回手,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把手背乖乖递过来给她抽。 这人明显是戏耍她,可她现在长大了,不像皇宫里遇到林晟时那样手足无措。她甚至能够冷静地抬眼仔细打量对方,他的眼神充满侵略,像林晟,但多了一些恶意,让人觉得恶心。 这种感觉很微妙,缪泠也说不清其中的区别。难道是因为眼前的人是个樵夫,而且长得不好看,所以觉得恶心? 当初害怕林晟,可是从来没觉得恶心。 “走吧!”缪泠小声说。 挺意外的,那人竟然没有拦着她,倒是比林晟干脆。 林晟若是惹她生气,是一定要把人拦着解释清楚,然后命令她必须原谅。 离开茶棚后,缪泠总觉得不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撩开车帘喊一声:“二公子……” 还没想好用什么借口,他已经闻声靠近。 她好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他就挨着马车慢慢骑行。没问她为什么,也没取笑她说一些“是不是想我了”之类的浑话。 离开沛泱郡后的一路上他都是格外温文有礼的样子,有什么事也是尽量让培忻传话。 有时候好像已经不在乎她,但有时候又格外温柔,比如现在。 “你上来马车……”缪泠努力找个合适的借口,“我找到一罐药膏,可以生肌止痒。” “拿来看看。”林晟在窗口外伸着手。 她气呼呼地说一句:“你手脏,让清荷涂。” 林晟转半圈,绕道清荷那边的窗口,把半只胳膊伸进来。 他就是故意的! 缪泠气得说狠话:“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分开走!” 林晟大笑一声,把缰绳扔给培忻,直接从窗口飞进来。 人来了,但有言在先:“是你招我的,一会儿我做什么都不许生气。” 马车里空间不大,清荷便出去坐在驾车位。陈颖、常辛一看,动作一致地赶过来围绕在马车周围。 怎么可能真让林晟有机会做什么?小姐愿意也不行。 小姐才多大,她不懂事。 缪泠确实有药膏,好早之前就想给他,但又觉得国公府应该不缺这些。林晟倒是挺给面子,说:“嗯,好药,来吧!” 清荷出去,林晟手又“脏”,自然是缪泠帮他上药。她挺愿意做这事儿,不觉得委屈。保家卫国受的伤,四舍五入约等于为她受的伤。 林晟心里可享受,美滋滋的,但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太表露出来。 好半晌之后缪泠才开口说话:“离摸仙山庄还有多远?” 林晟准确得回答:“从茶馆那儿开始算三个时辰,约莫是天擦黑的时候到达。” “路上有什么天险吗?”她又问。 “怎么了?”这问得怪异。 他不肯有问必答了,缪泠叹一口气,为了沟通顺畅看来还是得先从樵夫说起。 “下车的时候遇到一个人,眼神像你。” “我没有双胞胎兄弟,大哥、三弟也都跟我长得不甚相似,而且他们不会来这儿找我,更不会来了又避着我。” “只是眼神像。”她纠正。 “怎么说?”他疑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脸上浮起两朵红云。 “啊?”他愣愣的。 像熟透的桃子,想摸。 “就是……就是眼神。”她小声的、害羞地说,声音好像是从鼻腔绕了一圈再发出来的。 他大概是懂了,笑着问:“好,知道了,让你不舒服是吗?下次你喊一声,我们都去揍他。” 她笑开,觉得轻松了些,讲话也条理清晰起来:“可是我觉得不对劲。我们有这么多人,战斗力不低,而且你们还是朝廷军队,他凭什么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怎么就能肯定我会是他的……” 他笑得太灿烂,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哦,原来我是这眼神啊!”他撩一下下巴,让俩人眼神对视,“现在呢?我要收敛吗?” 她紧张地伸直手臂抵在俩人之间:“你坐回去,我们好好说话。” “我坐着呢!” 确实屁股都没挪一下,但怎么觉得马车里变得如此逼仄? 他好奇地问:“你就是因为这眼神,所以离开皇宫后就躲着我?” 她点点头,补充一句:“还有动手动脚。” “我跟你解释过了,那时候看到你太激动,总觉得……真的是个活人吗?想凑近闻一闻,碰一碰。” 这人太能强词夺理,她忍不住继续指控:“在军营里你更胡来啊!” 说的是指责的话,但是好没气势,脑袋快埋到胸口了。 林晟托着下巴把小脑袋掏出来,然后握着双肩把她身体掰直了,再开始认真解释。 是解释,而不是道歉。 “那时候你跟廖汾的事情都定了,我不流氓一些,那我还有机会吗?我说廖家小娘子好,廖家小娘子请坐……这样咱俩还有什么可能?” “谁是廖家小娘子了!” 他一脸得逞的笑:“当然不是廖家小娘子。” 见她真的生气,又凑上来哄着:“你看,你跟廖汾没可能了,这一路上我不是挺规矩吗?” “你怎么……”她气得一时语塞,“一套一套的!” 像行军打仗,审时度势。 不对,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跟你说,我觉得有埋伏。” “我知道。”林晟胸有成竹道,“培忻去了,一会儿就知道什么情况。” “培副将?什么时候?” “刚刚,我听到马蹄声离开。” 得得得得得…… 窗外全都是马蹄声,两支队伍都是有钱的主,全员骑马。 “你能分辨每一个马蹄声?” “还有呼吸声。”他快乐地笑起来,“你会在我病床前一坐小半天,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嘿嘿,我好看吗?” 噌~ 脸红了! 登~ 怒气值飙了! “我确定你是喜欢我的,否则,我不敢这么放肆,是你在鼓励我。”他终于把手摸上粉腮,真烫。 他想说“勾引”的,上次培忻说不准确,所以改成“鼓励”。 “放心喜欢我吧,我很好的。”他笑道,“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而且很爱你。” 她咬着唇,泫然欲泣,他赶紧哄着:“好好好,我瞎说的。” 小姐脸皮薄,被说破女儿家心思肯定受不了。 他真是得意过头了。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生气吗?好像也没有,并不想骂他。 羞愧吗?也不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可羞愧。 但就是难过,特别委屈的感觉。 自己说不清道不明不能确定的事情,怎么就那么轻易被他看透呢? 他说的对,就是不放心啊! 现在更不放心了。 他处处都厉害,连在分析男女爱情这方面也比她厉害。 她遇到一个很大的难题,认真分析、用力化解,最后筋疲力尽。然后,他往跟前一站,轻轻松松一句道破天机:“哦,你就是不放心!” 她所有的努力、思考和付出都显得很滑稽,很可笑。 看着她在一边苦苦挣扎,自欺欺人,很好玩吗? 他动一动大拇指,眼泪还没落下就摁灭了,懒洋洋地问:“现在怎么哄呀?能抱吗?” 她缩成一团,连脚都抬到坐垫上。 “你下车。”她说。 全身都在给他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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