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有三个嫡子,连年征战中折损两位,唯一活着的便是世子。但庶子可就多了去,陈国公年轻时每攻下一城,便挑几个漂亮的小娘子充盈后院。 有些女子抢来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反正算算时间有这嫌疑。对此陈国公并不在意,给人养儿子有什么问题?又不是养不起。 他还喜欢收义子,合眼缘有本事的都是他义子,这多好玩!义子的待遇跟亲儿子基本没什么两样。 本来这个父子体系清楚明白又稳固,也不会有人想着争当世子。但现在陈国公眼看要登基,皇位的诱惑太大,儿子们便难免生出不一样的想法。 何况这一次攻入京城,世子一点儿功劳也没有,他在老窝呆着呢! 稳定后方当然也是功劳一件,大家心里清楚,但不认。 世子就继续当他的世子呗,将来继承国公的爵位,对他来说不也没什么损失吗? 也不知这位世子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安心留守,至今没有进京。 若说陈国公病倒之后糊涂,忘了让人去接,世子自己不能来吗?三四十岁的人了,不认路哦? 所有人都觉得蹊跷,便不敢轻易站队陈国公府几位公子。几位公子天天设宴,赴宴者廖廖无几。 林晟收到的请帖也不少,表叔伯、表侄叫得欢,他一向不予理会,直到听说廖汾答应出席。 他也要去! 表叔伯们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会一会廖汾。 这次狩猎会的主办人是赖大运,他是陈国公十几个义子中最勇猛的,曾经一拳把敌军主将的全副武装的战马打翻在地。 大家肯捧场是因为认定赖大运无心皇位,他就是空有一身力气,没有城府。 张星喜爱狩猎,登基后把京郊的狩猎场扩大两倍,迁走农户近万人。 场地宽、猎物多、废话少,这场狩猎会可谓宾主尽欢,是宫变后最酣畅淋漓的一次贵族子弟社交活动。 赖大运这人坦荡,没有那些话里藏话的试探,在这波诡云谲的时局中格外让人感到轻松。 活动上唯一称得上矛盾冲突的大概就是林晟追着廖汾比赛,不过这件事只让廖汾不爽而已,旁人看着只添一乐。 廖汾射兔子,林晟就抢兔子;廖汾打鹰,林晟也打鹰。 林晟甚至不看猎物,只盯着廖汾的弓箭。廖汾提弓,林晟才会拉弦。廖汾不射箭,好肥的一只傻狍子蹦蹦跳跳经过,林晟一个眼神都不给。 他的目标是廖汾,不是猎物。 “二公子对我有意见?”廖汾开门见山道。 “岂敢,我看将军对此处地形熟悉,便偷懒让将军带路。”林晟面不改色。 廖汾不跟他治气,拍马狂奔想把人甩开。结果,林晟真杠上了,挥鞭就追。好好的打猎活动被他俩玩成赛马。 廖汾在京中朋友多,见他被针对纷纷赶来相助,左突右闪挡着林晟。 赖大运是个实诚人,骂一句:“尔等莫欺我表侄!” 赖大运都这么喊了,随陈国公进京的武将当然冲上去帮林晟。 这可不是林晟和廖汾的私事儿,而是京官欺负他们这些地方官! 反正最后就是一团乱,打也打了,摔也摔了,仇倒是没结下。 赖大运极其护短,问道:“侄儿,这厮抢你猎物?” 诶?好像这么说也对。抢缪泠了。 “嗨!”赖大运大气地拍一下肩头,命人抬过来一堆战利品,老鹰、兔子、蛇、鹿、獐子、熊和羊等等应有尽有。 “喜欢什么?尽管挑!”赖大运的语气好像哄小孩儿。 林晟也不是真的想把事情闹大,指一指熊:“就牠吧!” 小家伙奄奄一息,但没伤到要害,还有救。 是熊啊,多稀罕!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比射箭他更准,比骑马他更快,完完全全把廖汾比下去了。 廖汾并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只是他今天跟缪泠有约,不想耽误时间,就没跟林晟继续纠缠。 陈国公悄悄找了他们这群有抱负的臣子商议,不日攻打凌国,这次出征后再见缪泠不知道猴年马月。 凌国在陈国公任地南边,近些年时常骚扰,甚至占去几座城。 陈国公想打,但张星态度不明。起先,陈国公以为张星是被凌国奸细蒙蔽,后来确认张星是想借刀杀人。借凌国除掉陈国公,然后朝廷再发兵收复失地,顺利的话再多占凌国几座城池。 弄清张星的心思之后,陈国公便给其他几位国公讲明利害关系。证据充分,然而却没能说动他们。 无奈之下他只好篡位。 做一个老实本分但战败丢失领土的国公,还是做一个篡位但开疆拓土的帝王,这道选择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陈国公跟程将军和廖汾等大臣坦言心迹,他不在乎一个皇位,等拿下凌国之后,他甚至愿意让贤。 话虽如此,等拿下凌国,到时候大家恐怕就心甘情愿山呼万岁了。 虽然明白这是陈国公的话术,但对于这帮“有抱负”的臣子来说,拿下凌国的诱惑太大了,那将是几百年未有之大统。 打个漂亮仗,他们这群人都将载入史册! 陈国公为表诚意,暂停登基事宜,决定对外宣称监国。为了迎接这一仗陈国公世子已经备好粮草,而且承诺身先士卒,开战后会冲在第一线。 廖汾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一仗有多么重要,多么伟大。 缪泠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两声。 上一次茶馆碰头被监视,俩人说得不尽兴,今天又约在庄子上见面。 这是自己的地盘,不怕被偷听。 “此战若胜,他也算千古一帝。”缪泠渐渐有些激动,“合并凌国之后,皇帝的威望前所未有,天下应该能太平几年吧,没准儿还能开创一个盛世。” “嗯。”廖汾眼中满是喜悦,一是想着未来功绩,二是想着眼前的女子。 “缪小姐。”他哑着声音说,“你等我回来。” “嗯?”她没心没肺地回望,道一句,“老爹一直想要外任,他不喜欢京城,我自然跟着……哈哈!攻打凌国这么重要的事儿他没能参与,知道后又要气得去二叔院子里杀猪。” 廖汾垂下眼,没再多说。 缪泠这样聪慧,肯定听懂他的意思了。她装傻不回应,便已经是表明态度。 “这仗不知道要打多久。”廖汾有些感伤。 以缪泠的年纪,成亲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心急,冒失地说一句:“缪小姐可有中意的郎君,你看我如何?” 缪泠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炸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旺? 未免太旺! 噼里啪啦野火燎原处处红。 她没去庙里求过姻缘啊! 她回京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廖汾,平平常常想出好几年,他怎么此刻突然心动? 缪泠没有马上作出回应,一是不想把关系弄僵,二是确实觉得廖汾不错。 她认识的适婚男子并不多,如果一定要从中选一个,廖汾是上上人选。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就不合适关起门来聊天,独处一室很尴尬! 缪泠推开门往操场走去,此时趴墙头的林晟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林晟一路跟踪廖汾,发现廖汾在庄子上训练私兵,正高兴地想着怎么把这事儿捅出去。 历朝历代都不允许养私兵,搞不好砍头也是有可能。 无意中抓到廖汾的把柄,他正得意着便看见缪泠推门出来。 她又跟廖汾关在一个小屋子里说话。 晦气! 林晟当时就想冲进去,好在被培忻拦住:“此处危险,将军若要闯,需多调些人来。” 培忻说的也是傻话,他在京城能调动什么人? 庄子里目测至少有800士兵,训练得很不错,而国公府护卫才几十,把管家和丫鬟都拉来也不够人家塞牙缝。 培忻继续说风凉话:“缪小姐知道培养私兵是重罪吗?廖将军能把人带来这里,想是对缪小姐极为信任。” 林晟又一次哇哇叫唤着想往里冲,这一次培忻没拦,他自己忍住了。 “我看他们是谈正经事。”林晟自我说服。 他不是完全睁眼说瞎话,缪泠确实不简单。操场上的士兵与缪泠更加熟络,对她恭敬又殷勤。 就算她真是廖汾的情人,士兵也不可能对主将的情人如此另眼相看。 通常士兵们对于主将的女眷持回避态度,以免犯错。小姐夫人跟前规矩多,啥还没做就又是冲撞又是唐突一项项罪名往头上扣,少不了挨一顿军棍,掉脑袋也是有的。 举个例子,大嫂偶尔来军营,士兵们都是避着她走。 “难道是缪小姐养的私兵?”培忻也看出古怪,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想,“一个女娃怎么会养这么多私兵?而且近千人的开销也是一笔大数目。” “下去问问。”林晟直接把培忻往下推,让他暴露。不等培忻告发,他也跟着跳下去。 操场上风大,缪泠坐的地方放了一排屏风挡着,正好挡住操场入口处视线。林晟和培忻被押到跟前,她才看清楚俩人。 廖汾脸色大变,但决定先安抚缪泠:“抱歉,这是跟踪我过来的,我来解决。” 养私兵被死对头发现了怎么办?只好杀掉了。这种血腥场面不需要让缪泠知道。 缪泠快速伸手一拦:“不急,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她没那么自恋,林晟当时的意乱情迷也许只是心血来潮,这么长时间过去应该已经淡了,所以她只是说“可能”。 “二公子许久不见,怎么不走正门呢,吓我们一跳。”她缓缓开口,脸上不见一丝“吓”的痕迹。 林晟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孩气场好强,压得他都快不会说话。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林晟感觉不自在,所以故意态度蛮横些。 他的语气好像是在马市挑中一匹坐骑:“过来,跟我回家。” 缪泠很讨厌这样,但是没有反抗。 她有小辫子被人捏在手上,虽然问题不大,但若是能三言两语哄得他松手,不是更好吗? “缪小姐……”廖汾欲言又止。 “没事,我们认识。” 廖汾一点就通:“所以他今天挑衅我,是因为缪小姐吗?” 缪泠忍不住大笑:“挑衅?像他会做的事。” 幼稚! “缪小姐?”廖汾觉得有一些不甘心,这位二公子进京才没多长时间吧,怎么就输给他了? 缪泠转头看着廖汾,夕阳在他背后,给他镀上一层光辉,看得她有点儿头晕。 暖洋洋,晕乎乎。 廖汾真的很优秀,年纪轻轻升将军,加开府。虽然有一部分是祖上余荫,但也得自己争气不是,满京城祖上厉害的可多了去。 缪泠突然就心动了,羞怯道:“我记下了,等你回来。” 诶?等他回来?是那个意思吗?廖汾人傻了。 二公子是他的幸运星? “只是等你回来,回来再说。”她轻轻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小尖牙在日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勾得人心痒痒。 “嗯。”缪泠发出一声鼻音,觉得嘴里好像含着一只兔子,不敢开口。 一说话就要蹦出来了。 战争充满变数,他无法承诺太多,怕缪泠此刻反悔,更怕缪泠将来受伤。 “我先回了。”她缓缓行礼。 廖汾的去处已经交待清楚,庄子上的事情也交接完毕,连感情都订下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 林晟还在状况外,有点儿傻乎乎地心里乐开花,觉得自己好厉害,从廖汾身边把缪泠抢走了。 为了显得自己拥有很大主动权,他还威胁一句:“养私兵可是死罪!” 培忻脚下趔趄,差点儿摔跤。他觉得自己撸袖子上,没准儿也能比自家将军更能博得缪小姐芳心。 清荷好心地扶一把,但拽住了培忻便不放,俩人渐渐落后许多,让林晟和缪泠能单独说说话。 “林晟。”缪泠直呼其名,“有何证据证明这些是私兵?农闲时学点儿拳脚功夫强身健体罢了。配弩了吗?穿甲胄了吗?再说卢国公镇压起义军收编万余人,上报朝廷了吗?” 来啊!互揭老底啊! 缪泠这一番话好咄咄逼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可爱了,呜呜呜…… 林晟心虚地往身后看一看,培忻落后一大截,应该没听见吧! 只有两个人的场合,那就小小地允许她放肆一回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惹上麻烦。”林晟语气软了几分,黏黏糊糊地说,“我去侯府好几次了,不得其门而入。以后我下拜贴找从文,你见见我好不好?” 帮忙守住这么大一个秘密,他只提这一点儿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要不,我干脆教从文武功吧!反正在京中无甚要紧事。”林晟越说越来劲,得寸进尺。 “二公子!”缪泠提高音量打断道,“不怕二公子笑话,我与廖将军已经私定终生。” 安静。 就是见鬼的安静。 比乱葬岗还吓人。 “再说一遍?”他咬牙切齿,像是提审犯人。 就不说,她又不是犯人,凭什么有问必答? “什么时候?”林晟语气中充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近日。”缪泠欢快说道,带点小女儿的娇羞。 林晟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一堆脏话。 他不太记得了,只觉得这天地间鼓鼓胀胀,充斥着噪音,风声,吵;鸟鸣,闹;树叶沙沙,喧嚣;草木汲取营养时发出的动静,聒噪…… 林晟拔剑,三两下砍断一棵小腿粗的树木。 缪泠楞楞地看着,觉得他有病。 显得多能耐吗?有本事找棵百年大树砍去啊! “你想清楚了?”林晟问。 “什么?”缪泠装傻。 当然想清楚了,她选廖汾。廖汾至少情绪稳定,有礼有节。 “放心,我不会将庄子上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再缠着你。”林晟一拱手,潇洒地大步离开。 培忻看着莫名其妙,匆匆朝缪泠点头致意然后赶紧追上去。 白天说得潇洒,刚入夜林晟就后悔了,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培忻唠唠叨叨一大堆。 “私定终生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不对?” “她还小,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做不得数。” “私定终生?那就是缪侍郎不同意?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得去跟缪侍郎吹吹耳风,不是,是提醒缪侍郎。廖汾这小子,心术不正,老勾引他女儿私下见面,这是不对的,不合礼数!” 林晟念叨着真要抬脚出去找缪侍郎,培忻伸出一脚把人踹回去老实坐下。 等到林晟酒醒,培忻终于决定当一回爱情军师,劝他放手。 “将军,您跟缪小姐说的那一番话,好像是威胁。她肯定不舒服,而且委屈极了。” “威胁?”林晟晃动他没什么情商的小脑袋。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吧…… “您若真的想报恩,就放过她吧,这次真是把人吓着了。”培忻局外者清,“若不是您步步紧逼,缪小姐恐怕不一定接受廖将军,至少不会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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