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粥米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清甜的米香也散发在空气中。 崔姝端着一小碗粥进了房中,谢柯于还在榻上躺着。毫无生气。 她短暂的蹙了蹙眉头,将手中的琉璃碗放在了桌上,近身去将他唤醒。 谢珂于被扰醒,入目是崔姝雪白的面颊和柔嫩唇,以为还在梦中,不耐的折身,口中斥道:“你要做什么?” 口气生硬,还包含着一丝的不耐。 不知他在斥谁,崔姝坐在榻侧,一手拉着他的寝衣袖口,一边平静道:“起来用饭。” 听到她的声音,谢柯于才真正的醒过来,他手指微颤,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二人静默以对了大概一刻钟,谢柯于屏气凝神,淡漠的从榻上起身。 他搭眉,看到了衣袖一侧崔姝细嫩的手指,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住将其拨开的欲望。 倒是崔姝,她很快放开了他,起身去端那碗粥,执了调羹又坐到他身侧,竟然准备亲手喂他。 调羹已经到了嘴边,晶莹剔透的米粥没有激起谢柯于半分的食欲,甚至有些想呕吐。 他别过脸,不准备吃下去,也不想和她说话。 崔氏以为他还是在与她置气,但是陈叟的信件中说他拒绝用饭已经许久,便也生出一股恼意来。 她将调羹放在床头一侧的小几上,捉住谢柯于的手臂,冷声道:“七郎要绝食以明志?” 房中搁置了米面,水缸中的清水已经寥寥无几,但是米袋还仍旧鼓鼓囊囊,廊下的柴薪也足够丰盈。 可见他是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见她神情愤怒,谢柯于有些讽刺的笑笑,辩驳道:“我没有。”声音虚弱,但足够清晰。 他只是没有食欲,更不喜每日为那口腹之欲矮身在火炉旁,弄得一身脏污,一顿两顿,熬过了肚饿之感,便不想再吃饭了。 哪怕囹圄被困此地,他也从未想过以绝食来胁迫任何人,因为无用,更不会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做所谓的明志之举。 太傻了,过于迂腐。 没想到却让人误会了。 崔姝本以为他不会说话,他反驳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臂,她再次拿起调羹喂他,然后道:“既然不是,那为什么不吃饭?我虽与七郎争执,却不似你狠心,从未想过取你性命。房中粮米充足,足够供养七郎。” 谢柯于忍着喉中和腹腔中的不适,拧眉就这她的手去喝那调羹中的米粥,可以说足够的顺从。 崔姝见他不答,也不催促,从袖中拿出手帕为他擦拭嘴角的粥渍。谢柯于偏头想躲,但生生忍住了。 崔姝拿着空空的碗筷,低声问他:“还要么?” 谢柯于一手紧紧的捂住腹腔,面上沁出细密的汗渍,他状似平静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用了。 崔姝颔首,眼瞧着天色已晚,准备打马回府,她拿着空碗筷准备出去。 正折身,却被拉住了袖角。 她转身,惊讶的看着谢柯于食指和拇指交叠,正拽着她的衣袖,心中叹气,她静静地望着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谢柯于发出了今晚清醒来的第一句话,他声音尚且有一些暗哑,却很清晰:“你要去哪?” 崔姝伸手拨开他拉着自己的衣袖,淡声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府了。” 谢柯于攥紧了被她拨下来的手指,五指蜷缩,仿佛惊惧。 崔姝顿了顿,到底于心不忍,她又说:“你有什么缺的么?我让阿叟下次装米时给你带。” 谢柯于呆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入定的老僧。 她等待了片刻,见他始终无话,就准备离开。 身后的谢柯于沙哑的声音又传来:“你何时再来?” 崔姝没应,抬脚离开。 她知道,谢柯于已经尝到了孤寂的滋味,他比自己想象的能忍多了。 足足一月,她就是等着这一刻,他现下正是脆弱的时候,但是自己必须心狠,因为清楚的知道,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 她训过黄奴,南洲的沙皮,对待生人十分冷漠高傲,无论如何讨好,都是无用。 后来,经人指导,她才知道,要驯服这种犬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其隔开,时不时一丁点的善意,等经受了孤独之后,它便会无比依赖开始对它好的人。 所以,谢柯于一时的示弱,并不足以让她回头,让她改变手段。 已经到了门扉处,身后却传来难耐的呕吐声,崔姝转过头去。 谢柯于正伏趴在榻上弯腰呕吐。 一手捂住腰腹,一手紧紧扣住床沿,像是很不适, 因为只用了一小碗的米粥,所以地面上的呕吐物寥寥无几,只是一些透明的胃液罢了。 他像是十分的痛苦,榻檐上的指骨凸起,手背青筋十分明显,额角的汗水一滴滴滑落,因为起伏的动作,头上的木簪松松垮垮像是要滑落,青丝落在耳边,很是可怜模样。 崔姝收回自己已经踏出门檐的脚,快步走向他身旁,一手给他拍背,一手去扶他的手臂。 谢柯于生理性的眼角泛出泪意,他泪眼朦胧,这一番动作让他彻底丧力,像是有些无措。 崔姝扶着他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出言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谢柯于有些无力的闭眼,自弃道:“不是说崔府有事,你走吧。” 崔姝扯了被子给他盖上,起身准备去给他倒一些清水,他应当口中不适,也需要清理一下室内。 见她还是要走,谢柯于讥讽的闭上了眼睛,他已经示弱至此,竟然还是留不住人。 徒劳的躺在榻上,谢柯于浑身无力,胃腹抽痛,脑中也是一团乱麻。 直到耳边脚步声响起。 崔姝去桌上取茶壶,可是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并没有干净的清水,而室内的水缸内净水已经见底,她也不敢贸然给他喝生水,只好跑去别院后门,拉开了门扉,竟然又是一间小院子。 她行的急,顾不得一旁正在喂食黄奴,一脸震惊的陈叟,快步从房中取出了茶壶。 木屐扣打在地面上,发出连续的声响,吓得陈叟一大跳,面上却始终淡定,依旧给诸地厌分食牛骨。 依他所见,四娘子心力定力都远不如那身陷困境的临安郡王,不够狠心,也不够毒辣。 不管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他人。 他早年行军,条件如此艰苦,自然对人的身体限能有所了解。 小郎君是多日未尽水米不加,虚弱也是真,但这骤然呕吐,且惹得娘子如此忧心忡忡却是言过其实了。 叹了口气,他无奈摇摇头,起身去拿锅中炖好的鬣肉,在案板上切成拳头大的块头,准备分给诸犬。 待完成这些事情,他执起墙角搁置的迷香,准备放去盒中,心想今日这烟怕是无用了。 原本今日,该是添水放米之日。 崔姝倒了清水,扶着谢柯于的背给他喂下,不知是身体过于不适,还是确实怕她离开,谢柯于竟然紧紧抓住她的手指。 二人皮肤相接,崔姝觉得他真的像火炉一般的烫人,但薄薄的皮肤下,根根分明的白骨却硌的她疼。 他并未用力,崔姝却觉得掙不开,想像钳锁。 他乖乖的喝下茶盏里的清水,崔姝没有多少照顾人的经验,哪怕早年那些受人磋磨练出来的本事,也在这些年的精贵教养中消失的只剩下一二分。因此她喂得急,不少水从谢柯于唇边滑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他雪白却又宽大的交领处。 慢慢浸出痕迹,崔姝只好用手去挡,他被水呛得皱眉,却伸出另一只手去牵着她的手指,垂眸对她道谢。 崔姝放下杯盏,淡声道:“你好些了么?若是还是腹痛,我便让陈叟来查看一番,他颇通医术。” 谢柯于靠在身后黄木床头处,唇角的水渍还很明显,他没去管,听了她的话,只温声道:“多谢,不必请陈叟再来,我已经好了许多。” 崔姝颔首,折身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谢柯于接过,握在手中却没有喝。他抬首看了看窗扉外,已经月上中天,月亮也已经挂在正当空。 垂下眼睫,他轻声道:“天色已晚,你今夜还要回府?” 崔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那棵繁盛的梧桐树枝头,正挂着遥遥的月亮。 再看二人仍旧交握的双手,她心中难得的闪过一丝感动,现在二人温馨的相处,真的像她一直期待的那样。平和却温暖。 可惜美好总是短暂的,崔府她必须得回,金吾卫盯得太紧了,崔府又在风口浪尖上,她不能冒险,崔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清浅的笑来。 她回握谢柯于的手,执手放在他略显清瘦的面颊上,弯下头颅,轻轻将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不行,七郎你好好用饭,我改日再来看你吧。” 谢柯于微微弯下脖颈,修长玉白,如同低下头颅的鹤,也不去回崔姝的话。 见他不答,崔姝不恼,松开二人交握的手,快步走出房门,从马厩牵出红马,利落翻身,趁着浓重的夜色,快马回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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