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时间如漏沙般消逝。谢柯于坐在床榻上,有些出神。 开始的几日,他忘记了,那时只觉得崔姝以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简直是不自量力。 从幼时起,他便性子比旁人更喜静,所以谢氏皇族中鲜少有玩伴。 有过一段时日,他不爱说话,只愿意摆弄楸枰,只有与官学大儒对阵棋枰时才有些笑意,看的人心惊不已,圣人与天后还曾找来太医院的院正与他相看。 他也只是乖乖的坐在蒲垫上摆弄棋子。 那时还惊动了太子皇伯,以为他无人陪伴才致使这恼人性子,便带了五皇兄来与他作伴。 惹得他疲于应付。 后来去了皇寺,他偏爱的也是打坐,所以所谓孤寂,他到底是不怕的。 可现下的情况很明显与他之前是不同的。 那时他未动,周围的一切是正常的,他虽未置精神关注外物,可那也提醒了他,时间的流逝,他是活着的。 现在,周围是寂静无声的,他唯一可以判别时光流逝的方法是窗外那颗越发茂密的梧桐树和日升日落,是夜里皎洁有圆有缺的皎皎月光。 他未曾有过这种经历,一刻只觉得自己仿佛囚徒。无人在意。不过苦苦挣扎。 他觉得一切都停滞了一般,脑海中那些古定式逐渐变得模糊,经文也不再清晰,手边无墨无笔,更无楸枰棋子,脑海中一闪而现的破式之法很快消散。 他一手扶着头,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在消退。 自从那日崔姝离开后,别院里再没有来过活物,唯一能到发出声响的便是他了。 哀叹着想躺在榻上闭目休息,但他很快便自弃的睁开眼。或许是白日睡的太多,他晚间便不能入眠,辗转反侧,也尝出一些孤寂来。 或许五日,或许十日,或许更久,他记不清她多久没来了。 周围安静的就像人归虚无里,死寂沉沉。 内室水缸里蓄的清水已经见了底,长廊底下提炉旁的柴草也所剩无几,面粉和米倒是还剩下很多。 谢柯于翻身下榻,坐在了那张他吃饭的小几上,上面摆着的是银制的壶碗,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皱着眉头喝了。 那是三天前他烧的水,盛水的水缸内壁上长了绿色的苔,水也变得有一股腥味,之前他都是直饮生水,直到三日前,他吃坏了肚子,才开始烧水喝。 可惜柴不够了,就算是煮沸后的水也同样有一股味道,却不会让他腹中不适了。只是沸水最上层,飘着一层草灰。 谢柯于垂眸,眉眼中透露出丝丝无奈来,他不知道崔姝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他自己在盼着她能来,无论是争吵也好,那些折辱他的手段也罢。 他急需有人能来,能打破这满室的寂然。 甚至深夜时,他会从梦中惊醒,猜测她会不会骤然回来看他。 拖着沉重的镣铐,谢柯于无心去折腾饭食,那些米面在他手中最终也不过是勉强能入口而已。他还是觉得麻烦。 疲惫的闭上双眼,他无力的瘫倒。 他想,或许崔姝是对的,她用对付黄奴和蛇虫的方法对付他,最起码,在□□上她成功了。 以前也听天后娘娘讲过训兽的方法。 那时他还小,伏趴在天后膝盖上佯装认真听着,心中不以为意,他并不爱那些阴暗危险的兽物,但如今还记得,娘娘曾说过,所谓训,不过是折其脊梁,废其筋骨,最好的征服不是屠杀,而是奴化。 崔姝就是在使他奴化,变成只屈从于她的奴隶,往日的礼待是试探,更是怀柔之策,一但发现他的不从之心,便会如同今日这般,露出真正的爪牙来逼迫他屈从。 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方法,谢柯于也不愿意去探究她,了解她。 但是他从小便知道,对待难缠的敌人时要足够的耐心,要想骗过敌人,就得骗过自己。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圆而明,月华如练,他定定的想着,现下或许已经七月,距他离开长安已经一月半有余了罢。若真如崔姝所言,汉王府那辆他乘坐的马车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流匪,草寇,积山,“他”离崔姝计划的薨谥那天也不远了。 他相信以崔姝的能力必定会留有漏洞,只是,若是博陵崔氏欲替她遮掩,金吾卫恐怕也查不出来。 不知如了多少人意。 他扶着头,觉得昏昏沉沉,尽管白日间已经睡了许多,他今夜也怪异的疲惫起来,拖着脚踝走向了床榻,很快他便倒在榻上不省人事了。 窗外的黑影放下手中的迷香,手脚麻利的给水缸都装上了足够的清水,不在意房间内仍旧搁置的米面,仍旧堆放了些许粮食,又将廊下的木头堆满,才离开了别院。 月色皎洁,他灰扑扑的长袍下,额头上的黥字很是明显。 谢柯至约了崔姝去城外跑马。 不是私信,而是用了东宫的笺表,太子妃也派人给崔姝送了宛西的小马驹。 这原本是不该,崔姝尚未及笄,博陵崔氏也极少允许女郎做骑马这活动。 但二人婚事已成定局,赵郡李氏和东宫的面子还是要给。 以前还有其他五姓族人托人相问崔姝的婚事,这半年却都没有了。 所以哪怕跑马,哪怕崔姝并不想奉陪,也做不得主,只能任由牵制。 崔姝出门前崔士谦嘱咐要得体妥当,以示大家风范,不可辱没崔氏门楣。 她眼尾轻扫,看着书房外内院等候着的数百的仆妇和两队府兵,不禁勾唇,心中冷笑,面上却乖顺的应了是。 见她还算听话,崔士谦沉吟半响才缓缓开口道:“这些时日并不太平,临安郡王汝南楸枰之行迟迟未归,前日汉王府派人追查,圣人也派了金吾卫调查,说是与乱党有关,可见贼人猖獗,你此次出行虽是京郊,也不可全然无防备。” 他说罢,紧盯着崔姝瞧。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崔姝垂眸道:“孩儿知晓了。”,她俯身行执手礼,弯腰就要退出书房。 她已经行至门扉侧,崔士谦陡然发声道:“四娘。” 崔姝停下脚步,藏起目中泠然与反感,回身敬道:“阿父可还有吩咐?”她神色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冷情了。 天光透过门扉打入室内,崔姝手指紧扣门框,那一丝日光便落在崔士谦的右侧的脸庞上像一只蝴蝶在跳动,崔士谦唇角微动,似乎显露出一丁点的温情来,左侧面颊却仍旧隐藏在这阴暗中,冷酷,不近人情,这两种割裂的情感在他面上如此明显,以至于让她晃了眼,崔姝仿佛被日光刺了双目,一点点湿意从眼尾露出来,打湿了眼睫。 崔士谦执书问道:“临安郡王的事,与你可曾相关?” 崔姝听罢,僵了有一瞬,她扣动门扉,将那细细的一缕微光也遮挡住,阿父的面上彻底阴暗下来,和这件冷寂的书房一模一样,她伏跪在地面上,恭敬道:“阿父说的,四娘不懂。谢七的行踪,女儿如何知晓。” 她口吻平淡,仿佛并不关心,更似不在意。 崔士谦听罢,摆摆手便让她出去了,不是多疑,只是心中觉得奇怪而已。 四娘的性子他也算得上清楚,早年经了那样的事,族内为了纠正她暴戾阴沉,也做了些许极端之举。 但她仍旧是固执。面上是改了,举止也谈得上过得去,可是那一身倔强的骨头,还未弯下去。 她敢于家族抵抗,只是眼下未触及逆鳞而已。 她数月前与自己说喜爱谢七郎,如今却太过平静了。 不似她要强固执性子。 不得不让人怀疑。若是真与她有关,崔氏门风受损,博陵崔氏恐怕都要受影响。 崔士谦摇了摇头,一边吩咐派更多的人去暗处看着她,别胡来乱了规矩与礼法,一边去让人去寻炼丹的道长。 崔姝提裙,用缚带绑住层叠的宽袖,便踏上马蹬上了马。 一侧的谢柯至言笑晏晏,已经坐在马背上,手执缰绳准备起马了。 崔姝从马童手里接过马缰,打马向前跑去,谢柯至也快马追上,很快将身后服侍的人甩开。 微风拂过她的发,吹的她不舒服,抬手将唇角的发丝拈出,看向一侧的谢柯至,她才泠然开口道:“说罢,什么事?非得今日跑马才能说。” 谢珂至弯眉,忽而大笑道:“好生奇怪,我找四娘还得有因由,等到九月,咱们就是夫妇一体,今日也是为了培养些感情。” 崔姝听他胡言乱语,打断道:“那日宫宴,我记得郡王爷说心中已有喜爱之人。况且崔谢婚事尚未板上钉钉,还是要谨慎些好。” 谢柯至听罢,有些苦恼道:“我说四娘,这是醋了?” 崔姝冷眼撇他,谢柯至就笑开了,朗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四娘只是挂怀我,不过四娘放心,我信金城所致金石为开,早晚有一日,会让心上人为我折服。” 崔姝无言,双腿夹住马腹快马向前,谢柯至不在意摇头笑笑,也攥紧缰绳准备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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