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叔自认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贵无而贱有,照他所解,人该无情,不受天下万物所影响。观他此想,人世间岂不真情有罪了?父母亲族,男女之情都是有罪不成,他的论著,真觉无趣至极。明月奴以为呢?” 崔姝窝坐在谢柯于怀里,仰头看着他日渐消瘦的下巴,认真询问。 本来二人好好读论,看到这页,她才终于忍无可忍,生起气来。 谢柯于食指捻过一页,双目并未离书,听到她问,倒也认真道:“何宴重自然而轻明教,正始明道,诗杂仙心,只是一读罢了。”声音淡淡,并不似她那般含气而论。 崔姝不依,又道:“何宴之徒,率多浅浮,利口覆邦国之人。” 谢柯于听罢,将书合上,虽则心中对何平叔的一些观点有所认同,见这时崔姝的反应,也只好附和道:“是。” 她又补充道:“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当今士大夫也是如此,华而不实,虽以才辩显于贵戚之间,但哗众取宠,可曾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指间微动,品出些别的意味,心中虽然还有些未想通,却并不想去深究,口中已经答道:“人之本心,最为可贵,岂能因外物而乱心?” 他这话是说与自己听,自己如今身陷囹圄,更应坚守才是。 崔姝却以为他认同自己的观点,尤其他言明人应遵守本心,让她颇为高兴。 这几日陈叟已经处理好院外的事情,所以厨下还是他来煮饭。不必再吃草灰拌面,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才有时间窝在房中看书。 谢柯于已经熟悉她的靠近,牵手,甚至是偶尔亲吻面颊。 只是这些日子,崔姝逐渐过分,不分时间场合的拥抱,晚间榻上的交吻,他虽屡屡拒绝,却偶有让她得逞。 崔姝仰头,脖颈间那根红绳又露出来,谢柯于神色淡然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将他手中握着的书本拿下来,随手放在了书桌上,不小心碰倒自己的茶盏,发出叮咚声,杯盏倒在桌面上,茶水溢出,慢慢向书本的方向蔓延,谢柯于冷眼看着,崔姝双手去扶他的头,更是无心去关注那倒了的杯盏,她甚至右手摩挲他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谢柯于垂眸看到自己踝间脚镣,正与如怪物般伏趴在脚下,他无比清晰自己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尽量松弛身躯,无视她的所作所为。 淡绿色的茶水终于蔓延到了书本边缘,将书页浸湿,唇上崔姝的吻也落下来。 他无力反抗,也不能反抗,只能闭上眼去尽量无事这种触感,直到她逐渐远离,与自己额头相贴,以示亲近。 书页已经将所有的茶水吸尽,变得厚重,肥大,书页上的字迹也逐渐模糊,墨迹被浸泡,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崔姝随手打开,谢柯于明显的看到,“无情”那两个字,已经被泡透了,他却仍旧能辨认出。 她拎着书出了门,准备摊开在太阳下暴晒一番,或许还能用。 谢柯于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也如那书,被她随意玩弄,不复如初。 待她回到室内,捧了棋盘来,又邀谢柯于对弈,却被他摇头拒绝,崔姝只好又去取了紫砂蛇来逗玩。 有时谢柯于都觉得,在她心中,也许只当自己是一个玩物,开心时逗弄一番,不开心时便打马回府便罢了。 哪里像她说的有什么情爱。 自己与那条冰冷的蛇,或者院中的地厌有何相异。 大概到了晌午,谢柯于冷眼看着她又跑出去,兀自拿着那本棋谱在看,他想就算手痒,也不与她对弈了。 他心中明白,那本《道德论》是回不来了,可惜他还未读完。何宴虽然性格急躁又好虚名,但他有些观点读来却有趣。真是可惜。 过了有一刻钟,突然有一缕青烟从未合的窗子传入房中,熏得他咳嗽不止,一时间眼尾微红,眼泪含在眼眶中将落未落。 不光只是他,房外也传来她的咳嗽声,本来想着强忍,谁料浓烟滚滚,越来越大,谢柯于心中大惊,怕她点火烧房,一边咳嗽,一边缓步去房外查看。 她倒是未曾做烧房这种骇人的事,只是在房门外堆了柴火来烧,只是不知是不是柴火过湿,或者是她手生的缘故,那火就是不起,只散发着浓烟。 谢柯于抬绣捂住口鼻,皱眉不解问道:“四娘,你做什么?” 崔姝从一侧跑到他身边,也捂住口鼻低声,眼睛却是亮晶晶与他道:“阿叟今日田间捉了一只野鸡,你吃过叫花鸡么明月奴?” 谢柯于皱眉摇头,指着那堆冒烟的柴道:“你是要引火?” 崔姝看着他点点头,谢柯于前几日与她一起煮饭,一直负责烧火,自认很有些经验,便俯下身去处理那堆柴火。 崔姝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谢柯于咬牙将一些湿木抽出,又找了双手做掌力图扇一些风。 崔姝见状,已经快步走进内室取来了那把缠金丝的软扇递给他。 谢柯于皱眉接过,好一通扇弄火势才起,他手上和眉间已经染上脏污,很是狼狈不堪。 一边将软扇递给崔姝,一边冷声道:“如何不请陈叟帮忙?” 崔姝牵着他去洗手,解释道:“陈叟今日晨间便去了府中,每月定日,他便要回府中一趟。” 谢柯于不语,就这铜盆洗了手,本不想管她,却怕再生事端,火星若是扑到门窗,岂不是要引火。 就他二人独居于此,就算出事,也无人来救火。 他站在门旁看她神色认真的添柴,最后将一只泥糊的包放进了火堆中,烧了片刻,便用余灰堆埋,一脸信誓旦旦的看向自己,含笑道:“半个时辰就好了。” 那荷叶鸡味道不错,如果忽略掉鸡腿出的血丝,大概他和她能吃的更多一些。 本以为要饿肚子,幸亏陈叟回来了。 他不是自己独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匣子。 说是三郎君命自己交给四娘子。 崔姝抱着匣子进了房,当着谢柯于的面打开来,是一颗颗品相不凡的东珠,匣顶是崔珣带给她的信,让她用来玩。 谢柯于见她只是拨弄了那一匣珠子,便不肯再动,也露出一丝惊奇来。 倒不是因为东珠珍贵,她有一匣却不珍爱,而且因为好奇她若是不喜,崔珣便不会送,若是喜欢,这反映也太过于奇怪。 崔姝见谢柯于感兴趣,便将匣子推给他,笑道:“这是东海的珠子,还算好,色也正,比早年我得到那些好太多了,只是今年我不怎么想要了,明月奴你喜欢?” 谢柯于摇头,并不触碰,崔姝却自言自语道:“做头面有些俗气了吧,况且过于张扬,阿父不喜。还是收着吧。” 她抱着匣子,放在了二人交卧的那张榻后的多宝阁最上面。 崔姝放好匣子,想起来陈叟告诉她的事,她敛眉道:“明月奴,恐怕之后半月我们都得自己煮饭了,陈叟有别的事要出一趟远门。” 还是奚朝的事,太原王氏传了信来,言语间并不客气,言明王女未嫁进崔门前,阿兄身边不能有妾氏,以及那日王九郎讨要的女奴也要清理掉。 说是王氏女亲口要求,太原王氏不是小门小户,既然做亲,便要拿出十足的诚意来。崔氏族亲做保,二族尽力促成这门亲事。 东都与长安,两族都想建立起姻亲桥梁,王氏女无力抵抗家族的命令,却又极力争取微薄的权益。 只要不伤及大局,这般小打小闹,氏族也愿意惯着。无伤大雅罢了,至于几条贱命,或者崔珣与王女真实的想法,没有人去关心。 更何况一条奴仆的命? 崔珣谁都信不过,只能让陈叟带着奚朝走,她不肯再待在长安,竟然要去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定州去。 那里不是崔氏的权辖范围,更是他与四娘的噩梦之地,他摇头坠泪,可惜奚朝并不领情。执意要去那处。 长安七八载,她也要落叶归根,回家去。 崔珣只好给她塞了户籍与银两,托陈叟一路相送。 谢柯于不知这里面事端,听罢也只是颔首应下,看着脚下亲昵围着他打圈的黄奴,又看着正垂眼逗蛇的崔姝,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出去的一个好机会。 他垂眸沉思,不防备间被崔姝抱住,她环着他的腰身,高兴道:“明月奴别怕,过几日我去与你买来桂花糕和炙猪肉,再温一壶好酒,不让你受委屈。” 谢柯于听罢颔首,顺着她的势虚虚的揽了她的腰身,将她扣在怀里,甚至亲昵的摩挲了她的头发。 他轻扣她脖颈,触摸到那根红绳,只是轻轻摸过,便再次将手放在她的发间,温声道:“好,那便多谢四娘。” 崔姝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边将吻落在他的面颊上,含笑道:“你怎么不唤我雀奴?” 谢柯于僵住,顿住半响,才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温声道:“好,雀奴。” 她终于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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