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崔姝便听到门扉被敲响,她皱起眉头,将被子蒙过头顶,准备继续睡。 没料想急促的哒哒声仍旧传入耳中,她自来便有起床气,伸出一只臂膀,眯着眼睛去捉榻旁小几上的杯盏,毫不客气的掷于地上。 房内瓷器落地的声音显示了房中人的愤怒,崔姝自觉应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来影响她安眠。遂而继续蒙头欲睡。 可扣门声只停了有一瞬,仍旧响了起来,实在是忍无可忍,睁开眼睛,掀开身上的被褥,她愤然行至门前,将门扉掼开,泠然问道:“到底是何事?” 门外立着的是陈叟,他并未被崔姝的恼怒而感到惧怕,他打手势道:“三郎君片刻后便来此处寻娘子。”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主屋,询问该如何办。 崔姝此刻酒和困意都醒了大半,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低声问道:“人醒了?” 陈叟摇摇头,但表示依照药效,也快了,若是三郎来时他醒着,十有八九会被发现。 崔姝皱皱眉,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晓,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准备主动去寻阿兄,免得他来此处便是。 陈叟点点头,主仆二人正欲出门,崔姝停下脚步道:“还是寻锦帛将他堵住口才好,阿兄的房屋离我这儿并不远,若是他醒来听到动静,大喊起来,岂不危险?” 老叟垂头返回主屋,崔姝正抬脚出了院子,便看到崔珣已然带了诸人朝她走来。他也是刚刚酒醒的样子,一派慵懒,与在长安城时全然不同。 见他含笑而来,崔姝握了握拳,只想将他从此处引走,便亲切的拉着他的衣袖道:“阿兄是要回府中?” 崔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道:“是,昨日来便是要接你回府,现下日头高挂,我也让奴仆备好了马车,四娘,咱们回吧。” 他语气清朗,声音也不小,崔姝还未作答,便听到她房中似有声音,听起来像是金属扣动木材。 崔珣好奇,皱眉看着崔姝道:“房中为何有异声?”他拧眉追问,还欲扯下崔姝拉着他袖中的手,准备绕过她前去查看。 崔姝咬唇,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娇声道:“阿兄!没有什么!”她眼睛转动,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诸多情景,崔珣见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不对劲,拖拽她的手,缓步走向房间。 崔姝被逼急了,扣着兄长的手指,跺脚狡辩道:“阿兄!是陈叟!陈叟在房中,并无他人!” 她语气焦急,不像是撒谎,但崔珣太过了解她,因而并不信赖,拨开她,慢慢踱步至房门,双手已然扣在门扉上。 崔姝眼角通红,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情绪,但她仍旧在苦苦忍耐,直到一旦情绪失控,免不得又是一番苦受。 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老叟推门而出,俯腰向他行礼。面容平静,并无异色。 崔珣顿住脚步,视线透过陈叟看向内室,便见房中居然有几只细犬,正围着床榻摆尾,且犬颈上都绑缚着铁链,此时正拖拉着地面,发出叮铃的声音。 猛犬乍一见生面孔,都疯狂吼叫起来,獠牙半露,看似如狼,叫声一声尖利过一声,直吵嚷的人耳朵生疼。 乍见这场景,直让人心中生惧,崔珣自幼时经历鲜于修礼之事起,便畏惧鹰犬,更遑论这细犬。自己如何也想不明白四娘缘何不怕。 崔珣伸出手主动将门扉关上,他与四娘虽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今日贸然开她的闺阁,已经是过于失礼冒犯,因而弄清楚状况,便也不敢再看。 闹哄哄的境况下,他自然没有听见男子虚弱的捶床声。 崔珣扭头看向崔姝,拉着她的手走出了院子,身后一众奴仆紧跟其后,离大门处仍旧有几步距离,崔珣沉下脸道:“四娘,你太肆意了,细犬危险,如何能在寝房中养?” 崔姝挣脱开他的手,眼角鼻尖通红,愤然问道:“阿兄本以为我房中是什么?说来说去,还是不信我!”她别过脸,不再说话,二人瞬间冷了下来。 此时艳阳正盛,炙烤的人受不了,崔珣敛眉,知道自己此番多心,却也真心认为在房中养诸多猛犬,委实过于惊世骇俗。 但他十分了解四娘个性,知道这是该服软的时候,便从一旁奴仆手中接过纸伞,亲自撑开,给她打伞,半是道歉半是哄骗道:“阿兄道歉,不该不信你,我承诺没有下次,你便原谅阿兄一次,好吗?” 崔姝从他手中抢过纸伞,半是讽刺道:“阿兄变了,和大兄阿父一般了,也愈发防备起我来。”她说完甚至露出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笑来,偏生硬要崔珣看得一清二楚,又挑眉冷笑道:“阿兄心中,四娘是不是该这样?天生的坏种?” 崔珣垂眉,听她如此中伤自己,几乎落下泪来,他向前几步握住崔姝的手,歉疚极了,半响才道:“四娘,你别这样。” 崔姝拉开他的手,扯起嘴角,短促的笑了一声,不咸不淡道:“阿兄自己回吧,放我在这别院中消遣几日,等过些时日,恐怕才能卯足了力气去扮演那个崔氏贵女。” 她说完,直勾勾的盯着崔珣,似乎并不担心他会伤心,亦或者是否会难过。 崔珣知道今日自己是彻底惹怒了她,只好叹气一声,嘱咐她在别院好好散心,便带着一众奴仆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临行前,崔珣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盒来,递给崔姝,但她没去接,甚至没有看一眼,崔珣强行扯过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温声道:“赔罪礼,待四娘消气,阿兄再来看你。” 马车渐行渐远,等到彻底消失在山野,崔姝才扔了纸伞,伸出手指打开玉盒,果然,又是一颗淡紫色的东珠。 以往,但凡阿兄惹自己生气,便要送于自己一颗东珠,白色尚可,紫色尤甚,崔姝心底里一清二楚,她虽生气今日阿兄今日强行闯她的闺阁,却也明白,他是了解她的人。 崔姝将那颗手指大小的东珠连同盒子递给一旁的陈叟,让他随意处理,便拖沓着木屐去浴房洗漱。 她心中恼怒今日谢珂于的举动,因此自己搓澡的力度都放的格外的重。 等把自己搓洗的像只刚刚出生的粉红色的耗子,崔姝才披着湿软的头发走出来,稍稍擦洗一番,便换上了一袭淡蓝色的长裙。 恰逢这时陈叟端着早食进来,只是简单的白粥,崔姝拿起调羹慢条斯理的喝起来,见陈叟转身要走,她头也不抬的吩咐道:“阿叟,将他的那一份放在这里,待我用完便给他送去。” 她说话也不停止用粥,一勺一勺用的极为优雅,但是速度速度并不慢。陈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崔姝取出帕子擦擦嘴,端起桌上的那碗粥进了主屋。 房内的细犬都已经牵出去了,而榻上的少年,口中仍旧含着一块雪白的布帛。眼睛被蒙住,被束缚在榻上,听到崔姝发出的声音也并无半分反应。 崔姝将粥搁置在小几上,俯下身将他口中的布帛扯出,可能因为时间有些长,他口中分泌了许多的唾液,此时取出布帛来,仍旧有晶亮的口涎扯出细丝来。 崔姝慌忙从袖中取出自己常用的丝帕,为他擦拭,二人呼吸相接,有暧昧的氛围在二人间蔓延开来。她又贴心的拿打湿的丝帕去为他净手,他一向爱洁,想必方才六七条细犬相围让他十分难受。 又被狠狠地握住了手腕,崔姝看见他因愤怒,额头上凸起的青筋,知道他怒极,可她方才也差点露馅,心中也正在恼怒。正想甩开他不管不问,一个主意却突然涌向心头。 崔姝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去摇他的手腕,就像第一日见他一般,装作自己是那个口不能言的侍女。 过了有半响,他才松开她的手腕,崔姝去捉他的手,想要摊开他的手掌写字。 还未触碰他的皮肤,便见他飞快躲开。崔姝楞楞,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他主动将右掌摊开,放在她面前。 崔姝伸出食指,在他手掌上一笔一划写道:“郎君,我家主人留下我照顾你。” 谢珂于抿了抿唇角,开口道:“他们已经离开了?”他接连几日被下药,又没有吃多少东西,因此正是虚弱的时候,所以声音很低,细细听来竟然还有喘息。 崔姝笑笑,仍旧写道:“是,郎君可要用饭?奴煮了粥。” 那个奴字,她写的十分用力。自降生起,他是第二个让她能以这个字自称的人。 不过与前者不同,这次她是自愿而为。 谢柯于腹中饥饿,却实在羞于开口,今日不知为何,老叟并未给他松下手镣,他也不能用双目视物,他以为她出口询问便是为他解下镣铐的意思,便道:“好,多谢。” 崔姝却没有帮他解开,只自顾自的去取了调羹与粥,一勺一勺的去喂谢柯于,她心中决定今日便不让放开他,也算他试图逃走的惩罚。 既然不喜欢卧在榻上,那今日便一直维持这个样子吧。 谢珂于没等来松镣铐,只是唇边多了调羹,他拧眉一瞬,便张开了嘴巴。 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那个所谓的主人家给予自己的惩罚。 罚他今日自救之举。 他心中知晓,只有吃东西才才能蓄力。粥的口感并不好,还有些沙砾,但谢珂于已经不在意这些小小的细节。皱眉咽下。 崔姝见他乖觉,待将粥都喂完后,仍旧在他掌心写道:“郎君勿怪,是我家娘子的吩咐。” 谢柯于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仍旧有礼道:“多谢娘子。” 崔姝默默的笑笑,取出帕子想给他擦拭嘴角,却被他扭头躲过,她叹息一声,端着碗与调羹走出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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