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铜子儿落到的碗里,清脆悦儿。 乞丐略微侧眼张开一条缝,哼哼。 青鸾一笑,丢进一只银瓜子,“若是没有我要的答案,这可是你的买命钱。” 乞丐连忙把银瓜子和铜子儿收入怀中,咕哝:“看着挺和善的菩萨样,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凶残?” 青鸾笑而不语。 上辈子,她确实性如面,温和善良,是在战场上一步步练就了钢筋铁骨,而后,在那后院里磨灭了她对旁人的善意。 如今,在她心中,人只两类:自己人,非自己人。 金二哥和洛景予于她而言,是自己人,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乞儿,自然不会是自己人。 乞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突然僵直了身子,道:“那老大夫胡子上焦了一截,身上背了个小包袱,看着挺狼狈的,没想到医术是真好。凡是他看过的,无不药到病除。” 青鸾点头,与有荣焉。 洛景予一直以来藏着容貌藏着性子藏着着才华,但她知道,凡是他涉及的,无有不精。 乞丐感觉压力小了些,却不敢当真在这一手拿弓一手拿刀的人面前放松,“起先十人,他分文不取,快的只看一眼便下药。后面,就开始收钱了。” 想起当时那一幕,乞丐啧啧称奇,“少的收一个铜子儿,多的收十两银子。也不是看人装扮,但他只要开口,就必是那人出得起的价。那看人的眼力劲啊,比我这个看尽世态炎凉的老乞儿还要强上两分。” 虽是夸洛景予的话,青鸾却不想再听下去,“人呢?” 眼看,快到了该出城的时间了。 乞丐收了称赞神色,朝医馆里努努嘴,“他那的病人多,人家那坐堂的大夫便没了生意。他能治好人家老大夫治不好的病,回头他拍拍屁股一走,老大夫如何自处?” 青鸾哼笑,“自己技不如人罢了,难道还要恨人有笑人无?” “有意思有意思……”乞丐神色一顿,嘿嘿笑道,“这世间,可不多的是恨人有笑人无,欺人善怕人恶?东江王病了挺久,出榜广招贤医,凡是能治好东江王的病,便得赏银千两。东江王的人一来,见大家都道白胡子行,老大夫也道白胡子行,白胡子大夫自然就被带走了。” 青鸾心下已经猜了个大概。 洛景予只是坐诊半个时辰,以他的身份处境,不会主动招惹东江王。便是人家找上门来,也会推辞。 插科打诨,他可不逊。 笑撒千金,是他上辈子的丰功伟绩,断不会为了千两银子耽误行程。 可人家为何会这么快找上门来? 乞丐叹一声,“带走了便是走了。莫寻了。过些日子,去城外乱葬岗瞧瞧,兴许能给拼个全尸。” 青鸾撩起眼皮。 上辈子大队进沂水城,惹出事端。却未曾听说东江王在此,还重病。 这辈子,刻意绕开沂水城,只悄悄补些物资,却不想惹出更大的事端。 看来,事情已经往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压在身体里的血液兴奋起来,唯一可惜的是,自己尚无一把称手的武器。 回头让蔷薇几个把金哥带回,她自去救探查一番,想必,也不会影响到康平长公主低调养胎之事。 正欲再问些事,却乞丐张大了嘴,吓呆了一般看向自己身后。 金二哥向四周看一眼,往青鸾身边缩了缩,喊道:“包子!” 顺着他的视线,青鸾看到了那卖包子的小贩。 他一身凌乱,唇边有血,面有青紫,眼中布满血线,看着她的样子,像是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一指青鸾,对身十余兵士道:“就是她!” 眼看兵士们冷眼看向自己,青鸾疑惑,按下想与沂水城的官兵们试试身手的澎湃热血,问道:“我如何?” 小贩道:“你明明有钱,却要同我讲价。现在,摊子没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青鸾一怔,“价格不是你说的?我没给够银钱?不过是愿买愿卖的事罢了,我还多给了你几十文钱。” 小贩悲愤。 听他说完事情经过,青鸾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唇边噙起一抹冷笑,“也就是说,你面对打砸你难民,你无力抗衡;面对放难民进城的人,你无能为力;倒是见我们与那没给钱的男女人少,你便觉得好欺。只是没想到,那两个人滑溜,跑了,你们便来欺负我这个只带了痴儿的。” 她盯着小贩,“这,就是你的逻辑,道理?欺人软,惧人硬?” 小贩有短暂的心虚,余光看到身边的士兵,又有了勇气,“大人们守城,我才能安家立户,大人们做的事,必然是对的。倒是你……” 贪婪的目光从青鸾新添的东西身上扫过,他对身边领头的道:“这人分明有钱……那傻子手里抱着的匣子,恐怕装了不少珠宝。” 金二哥害怕得又往青鸾身后缩了缩,嘴里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青鸾一叹,“我们一个弱女子,一个痴儿。到哪里不是任人鱼肉?怎么就成了欺负人的人了?还请官爷容我片刻。” 为首官兵讥笑一声,未答,算是默许了。 如今天下飘摇,虽有朝廷,却各地割剧为政,在这沂水城,他们就是天,量这瞧着人畜无害的女人就算能背得动刀和箭,在他们面前也无甚回击之力。 在他们的注视下,青鸾解下发间青色丝带,那一束青丝散开,盖住她少许侧脸。 为首之人眼露惊艳之色。 原来,这姑娘放下头发,竟是与寻常不同的美艳。 丝带盖住金二哥发呆的双眸,青鸾低声道:“靠墙等我。” 她记得,这傻孩子见不得伤人杀人之事,但这里,有一个人,她必杀! 金二哥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抓住青鸾的手,扬高了声音,“讲道德,说仁义。作中庸,子思笔……” 青鸾一手按住他手腕,“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讲道理的事情,只有能讲道理的人来做。 世道乱象生,若是有道理可讲,至善之温家何至于大祸临头? 她用一辈子的时间,明白了,有时,拳头才是真正让人惧怕的东西。比如说,有了军侯之名的建平侯,就是怕的,所以要那样对待她,仿佛将她踩在脚底,才能否认掉他心里的怕。 金二哥声音顿了顿,继续背,只是声音小了许多。 青鸾扯开他的手,走向小贩,“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小贩被她脸上的笑意晃了眼,但见身边军士围绕,少了些不安,“什么话?” 她当时说了好几句话,他印象最深的那句,是“莫笑英雄落难时”。 “我答应过他,短时间之内不动武的。不过……”走到她面前,青鸾纯良地笑道,“不知这一身肉,能养活多少难民?” 话起,刀出。 话落,刀收。 为身上不留暗疾,她答应了洛景予先好好养着肩,可她不欺人,人已欺她。那还未开始有攻人之心的救世良医,也已身入险境。 她怎能不动武? 小贩睁着眼,慢慢捂上自己热血喷薄而出的喉咙,终于想起来,她说:“那边的人,不要钱,只要肉。” 她说:“你这一身肉,可够他们饱饱吃上一顿的。” 而她,就来自那尸骨成堆的青州城,现在才至,可见,当是封城后才出来的。 这种人,必是恶鬼窟里爬出来的修罗。他怎么敢招惹? 她腰上扶着的柄,分明是刀柄!分明是刀柄!! 他怎么会犯蠢地以为自己看错? 怎么敢招惹?!!! 他看着青鸾收了刀之后,没有半点迟疑地一拳把为首的兵士打飞出去。 她没有再出刀,但身形敏捷拳脚如山无空落,每一拳下来,便至少有一人倒地不起。 恐怖如斯! 竟恐怖如斯!! 墙下的乞丐已经看傻了眼。 小贩缓缓倒下,最后的最后,不禁想起,若是一开始,他没有对那白胡子老头恶语相向,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又或者,他没有较旁的摊贩涨价更多,会不会不一样? 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若他最后的目标不是这个看起来最好欺负的一行人——一老一傻一弱——会不会不一样? “始春秋,终战国。五霸强,七雄出……”痴傻儿还在一字一句地念着《三字经》,被青色发带蒙着眼,面容如玉,唇齿无颤。 小贩身躯触地,涣散的目光看到所有的兵士被青鸾打倒,趴在地上挣扎的姿势各异。 他不禁怀疑:弱者不弱,傻者不傻,那老者……会不会也不老? 他真相了,也注定,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东仁堂外的动静,吸引了医馆中人、往来看病买药的人、路过好奇之人,但他们都不敢靠近,或是远远看着,或是躲在东仁堂中。 青鸾一眼扫过,到底是一群持着朴刀的正统兵士,同他们打过之后,心里的憋着一股子气总算消减了一些。 咦? 竟然还有人能站起来? 青鸾二话不说,踢起一把朴刀从那人头顶削过。 朴刀朴实无华地削掉那人头顶的发髻,在空中转着打了个弯,刺入东仁堂高悬的店匾中。 “仁”字带刀。 青鸾挑眉笑了,对探头出来的面白药童道:“转告你们东家,若是我朋友无事,先前的事便作罢,若是他伤着一分一毫,我必再来。” 山羊胡大夫惊得连退几步。 药童本欲上前去扶,不知想起什么,忽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心虚的人跌坐到地,被惊慌的人挤得左摇右摆,好不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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