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鸾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迟迟没有答应,洛景予料想肯定会被拒绝,又道:“老头子不白拿你的,回头给人瞧了病收了诊金,就还给你。” 青鸾收了目光,叹道:“走吧。” 这下,轮到洛景予发愣了,“去哪儿?” 沂水城里人满为患,尤其是城门处进进出出的,人挤人。 一行人好不容易行到了空些的位置,青鸾道:“咱们分头行动,我与洛神医、阿园一道,一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蔷薇不会武艺,有两个侍卫护着,青鸾一个抵得过他们两个。这样的安排,自然没人会有意见。 “幸好没让大家进城。”洛景予高兴了,左顾右盼,寻着要买东西的地儿,“这些难民也是可怜,没进城的时候以为进了城就有了安家的地儿,结果花光了家当进了城,发现连屋檐都挤不进去。倒是肥了那些人的腰包。” 青鸾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可不就是他说的那样吗? 他们以为是得到了有食有衣的地方,可没有银子,哪里来的食和衣? 洛景予抓着两个包子和小摊贩讨价还价,“平时两文钱一个,三文钱两个的大肉包子,你说十文钱一个?!抢钱呐?!” 小摊贩一脸鄙夷,“早一个月就是这个价了。你再往北去青州城瞧瞧,别说十文钱,就是十两银子一个大肉包,也有人买。” 青鸾笑,“那边的人,可早就没钱买了,他们不要钱,只要肉。” 她打量着小摊贩,捉弄道:“你这一身肉,可够他们饱饱吃上一顿的。” 刚想说一个还没长齐毛的小丫头胡咧咧,抬眼一看,却见这丫头龇牙笑着,浑身释放着不好相与的凌厉……不,像浑身染了血的煞神,比街头杀猪的屠户还要凶得多。 再看她手扶着腰际,隐隐是个什么柄的样子? 刀?还是…… 脚下一软,小摊贩牙齿都打了颤,“十文钱……两……哦,不,三个,不能再便宜了,不是我一个人涨价,我也是没法子,肉涨价了,面也涨价了,我家里也上有老下有小……” “拿三十个包起来。”青鸾数了银子递出去,又多数了二十文,“我不是嫌贵,只是不喜欢你那样子对他说话。莫笑英雄落难时。” 小摊贩捧着铜子,一阵阵腿软,再看青鸾,其笑容和煦,慈眉善目的一张娃娃脸,哪里有什么危险性可言? 仿佛刚才令他害怕的那些气息,都只是他的幻觉。 而让他胆怯得差点失禁的的柄,不过是她握着装零散银钱的小荷包…… 他目送青鸾等人远去,暗叹一声“魔障了”,刚准备把铜子儿收进兜里,见迎面走来一个红衣女子到他摊前,“包子,十个。” 他瞧着,这人个儿不高,但目光冷冷的,浑身透着凶狠,像是一匹等着嘶咬食物的狼。 吓得她手里铜子儿落了一地,也不敢多说,赶紧拣好递过去。 那女子接过就走,全然不像要给钱的意思。 他赶紧抓住她,“女……女侠……还没付钱呢……” “钱?!”女子不解地挑眉,讥诮道,“不长眼的。” 眼看小摊贩吓得朝自己跪下了,她一脚踩住这人的肩,却又突然看到地上散落的铜子儿,顿住。 她身后跟着的喽啰扶着腰刀笑出声,“咱们当家的,下山买东西,什么时候要给钱了?你的命值几个钱?” 喽啰抽了刀,在小摊贩面前比划比划,“值这几个包子吗?” “行了。”这女子正是金三娘。 索然无味地收了腿,她往身上摸了摸,先前为了进城,已经和许三郎讨价还价,身上带的二两碎银都给出去了,还是让许三郎垫了八两才能进城,现在确实没得银子。 若是以往,她自是不会给钱的,土匪买东西给钱,那还是土匪吗? 一个高大如修罗的身影从她脑海中闪过。 那一年,她和大兄跟着义父下山,看中了一根鹅黄的头绳。 义父拿了递给她,把她仔细打扮着。 义父没有女儿,她是独一份儿,所以,她能感觉义父对她比两个大兄还要好,时间一长,胆儿也就大了。 “义父,给钱。”看小摊贩一脸不好意思收钱的苦样,她道,“才五个铜子儿呢。” 幼儿懵懂无知,却也感觉到了高兴的义父变回了初见时的可怖样,一巴掌把她打飞了出去,“给钱?老子是土匪,你让土匪买东西给钱?那还是土匪吗?” “你个败家玩意儿!看老子不打死你!” 义父到底没在外打死她,大兄护着她,挨了几下,吐了血。义父便马上把他们拎回了山寨。 至于那个不好意思开口的小摊贩,再也开不了口了。 回去之后,她许久未见大兄,日日和二兄关在一处,眼看着二兄因为她寻常的一句话,受了伤,还病了一场。 二兄…… 金三娘眼下微微酸胀,对卖包子的小贩道,用自以为很温和的语气道:“你留个住处,记个账,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便是。” 过往的记忆不太好,她此时心绪翻飞,不知自以为的和气落在小摊贩眼里似是张嘴要咬又使了心计的毒狼,要他住址,那不是引匪进屋吗? 犯不着为了十个包子惹上一窝土匪,平白让一家老少去做土匪刀下的冤魂野鬼? 那喽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怀好意地笑道:“对,快给个住处!” 小贩忙不迭地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几个铜子儿的事,就当小人孝敬山大王的了。” 金三娘皱眉,但满心记挂着金二哥,无心同他掰扯,从油纸包里抓了两个包子,对喽啰道:“给他。” 她身上没钱了,喽啰身上好歹能有几个铜板,不至于两文钱两个的肉包子都买不起。 她转身就走。 喽啰却没会上她与以往不同的意,也抓了两个包子,把余下的六个往小贩头上倒,还不忘了踩着落地的包子用力拧几下。 小贩伏地,颤颤不已,不敢怒也不敢言。 周围有不少掏干了积蓄才能进城却无钱买食无处避身的难民,趁他病,要他命,顷刻间,摊倒包滚,哄抢一空,散在地上的铜子儿,不知落入了谁的手中,就连小贩,也在哄抢中失了精神气,慢慢抬眼,仇恨地看向金三娘二人离去的方向。 他想,若自己不曾对先头那三人口出恶语,是不是能多得些银钱,可自己听了先头那女子的话,与人为善,好声好气地说话,却偏偏……成了这番光景。 可见,柿子都是捡软的捏的,而他,至死至终,都是别人眼里的软柿子,从无自保能力…… 走远了的金三娘见小喽啰还未跟上,回头一看,正见卖包子的小摊处哄乱之景,疑惑,“给他了?” 小喽啰点头道:“给了。”还给得很痛快。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还自以为对方都会了自己的意思。 金三娘点头。既然已经给了钱,那人再有什么事就同她无关了。 不过,她不忘了提醒小喽啰一句:“我们既是出远门,就不要同人说我们是土匪了。学着点正常人的模样。” 小喽啰挠挠后颈,不明白什么才是正常人的模样。 他们这样做山匪……不本来就是正常人吗? 心系金二哥,金三娘也没去瞧他的疑惑,转身循着青鸾一行人的方向去寻。 寻不多时,她见金二哥正同青鸾一起站在一家小食肆门口,手里拿着竹签排着队。 有人收了他们签,他们便进去了。 金二哥欢喜得像个孩子。 金三娘“咦”了一声,甚是不解。 以往,她也带他下山去吃过,可他连店门都不愿意进。 带他去摊上买东西,他也不太乐意的样子。 怎么同青鸾一起,便什么都开心了? 难道真是因为青鸾的长相? “长了十几年,还和周岁时长相这么相像的,也没谁了。”金三娘咕哝着,摸了摸身上,又想起自己没了银子,朝身边的喽啰伸出手。 喽啰神色疑惑,但还是把腰间刀解了递上去,贼兮兮地问:“这么多人,现在抢二哥,会不会不好逃?” 金三娘一巴掌拍在他脑门,“想什么呢?给银子,咱们也进去吃,看看这店里做的是什么神仙吃食。若是……” 若是当真那么难得,就把厨子抢回寨子里,天天做给二兄吃。 幸而她反应得快,没有把后面半截话说出来。沉默了。 按青鸾同她说的,真要把厨子抢进了山寨,他下药毒害二兄怎么办? 喽啰苦哈哈脸,“咱们什么时候要用过银子?” 他们喜欢银子,可更喜欢不带银子直接抢。那才威风,才觉得,人是怕他们的。 “刚不是还给了?”金三娘疑惑了一下,也没多想,只当喽啰就带了几个铜子儿,眼见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就算这会儿拿了签子,恐怕也不好进去。 她可不想因为动武更被二兄害怕。 这般想着,手下却粗鲁地推开了门口拥挤的人群。 站在门口收发签子的人拦住她,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容商量,“要吃饭就领了签子排队。” 金三娘幽幽地盯着他,第一个念头,是:这挡路碍眼的脑袋……横着劈还是竖着劈下来能好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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