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采薇全然不曾料到他会有此举,身子蓦地便僵了,一动也不动,半晌,待他松开了手,方盯着他,呆呆问道:“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吗?” “自从前几天回来开始,你便一直不高兴。我当是你看我不顺眼,也不敢多说什么,谁知道你……”宋翊摇头叹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有话不说。只是这一路危机重重,我不敢轻易许诺。可我哪里知道一回金陵你就……” “你在怪我?”苏采薇撅起嘴道。 “没有,”宋翊说道,“只是我不明白……” “活该你不明白!” 苏采薇说这话时,窗外的雷声又响了起来,比先前的每一声都要响亮,将她的话音完全盖了过去。 宋翊一言不发,走到窗边,合上窗扇,弯腰拾起被风垂落的书卷,放回桌案上。 “喂,你过来。”苏采薇冲他招了招手。宋翊见她神情凝重,不明就里走到她跟前,还没开口说话,便见她伸出手来,沿着他肩头、双臂掐了一圈,眼中充满探究,凑到他眼前,问道,“伤都好全了是吗?” 宋翊点了点头,却不想下一刻便被她一拳打在小腹。他一时吃痛,当即捂着痛处退开一步,难以置信朝她望去。 “现在舒服了。”苏采薇两手十指交叉,反手伸展双臂,露出满意的笑,对他一昂头,道,“后悔了可以走啊,我天生就这性子,别指望我能改。我再数三下,你要不出门,我就当你答应了。” 宋翊听着这话,忽地笑了出来,点点头道:“好。” 他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示意她坐下身来,随即坐到她身旁,将饭菜一盘盘端到她跟前,又拿起筷子整理对齐,递给了她。 “你脾气这么好啊?”苏采薇说着,随意扒了几口饭,囫囵咽下,凑到他跟前,问道,“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同刘烜,不是一路人。” “多谢。”宋翊淡淡道。 苏采薇撇撇嘴,道:“那还不是怪你,成天同那刘烜混在一起。他那张嘴啊,就没说过一句好话,谁看了都讨厌。哎?对了,年前我同阿缨他们逛市集的时候,好像还看见了你们。” 宋翊凝眉,思索良久,道:“你就当他死了吧,别再提了。” 苏采薇略一点头,却又蹙紧了眉,摇头说道:“可我要是去找你,还不是得看见他?” “他又不是你的对手。”宋翊说道,“你打他打得还少吗?” “可你每次都拦着我。”苏采薇摇着他的手,娇嗔说道。 “往后不会了。”宋翊直视她双眸,认真说道。 “呐,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啊!”苏采薇指着他,得意洋洋道。 宋翊略一点头,微微一笑。 “既然这样的话……那今天你们到底为何会吵起来?”苏采薇不解道。 “上回他挨了江师姐的打,便痛定思痛,向师父保证会潜心修养,好好习武。但没过多久又恢复如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总是找来各总借口,让我替他遮掩。我只是让他到师父面前实话实说,别总是让我给他背黑锅。谁知道你会在那……”说到此处,宋翊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无奈。 苏采薇缓缓点头,若有所悟。 盛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风停雨住,宋翊将桌上的空碗盘都收拾到托盘中,端出房门,看了看廊外的天色,却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温暖,低头一看,见是苏采薇不知何时已走出门来,伸手环拥住他,靠在他肩头。 “好好休息。”宋翊腾出右手,轻抚她头顶,柔声说道,“我出去办点事,晚些再来看你。” 苏采薇点点头,唇角微扬,笑意绚烂如春日里迎风绽放的桃花。 暖阳驱散乌云,雨后的天边,架起一道彩虹,一层层光晕渐染过渡,逐一消融在似火的骄阳下。 沈星遥坐在桌案旁,点亮炉中沉香,看着青烟袅袅升起,两指捻起炉盖,缓缓盖回。 秦秋寒站在桌前,负手而立,神情郑重而严肃。 “掌门方才说的话,我都很清楚。”沈星遥缓缓站起身,道,“此事利害,我从知晓身世的那一日起,便反复想过很多遍。就像您说的,他的坚守,未必就能解决如今横在我眼前的那些难关,或许‘九死一生’里这‘一生’,都未必做得到。” 秦秋寒低眉不言,神色冷峻。 “我的确可以放弃。倘若我还在昆仑山上,还像从前那样一无所知,便依然可以心安理得去过自己的日子。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知道我从何而来,知道我娘曾受过的苦难冤屈,也知道我的那些仇家,一个个都不安好心。我要还能做到坐视不理,岂非是说,这么多年来,那些师长对我的教导,前辈同门,江湖侠义之士的耳濡目染,都不值一提?”沈星遥说着这些,脚步渐渐踱至门边,又回身走到桌前,继续说道,“我不求风骨,但最起码,还得好好做个人,即便不能顶天立地,也当对得起自己。” “这些,我都明白。”秦秋寒缓缓点头,阖目长叹,“落叶归根,生身父母不可摒弃,但世间事又岂能尽善尽美?既无法割舍这条路,那么其他的人……” “您是说,希望我能离开他?”沈星遥回头望他,认真问道。 “我知道这请求太过苛刻,对你而言并不公平。”秦秋寒道,“可我希望,你也能体会老夫的苦心。非儿从小便跟在我身边,我也曾受凌兄嘱托,要好生照看,如今这……哎……”他说着说着,终究还是将后头的话都咽了回去,千言万语,都转为一声叹息。 “师者如秦掌门,恩同再造父母。”沈星遥满眼歆羡,坦然而笑,“可是,掌门想听真话吗?” “请讲。”秦秋寒伸手示意。 “我不愿意离开他。”沈星遥认真说道。 秦秋寒闻言,略感讶异。 本以为恩爱之人,彼此付出,彼此成全,会是天然使得,可她的反应,却偏偏与众不同。 “我当然明白我现在做出怎样的选择对他最好,可我不愿意。”沈星遥感叹道,“不是我想害他,也不是想要连累他。我比任何人都在乎他的性命。只是,当今局面,错难道在我吗?” 秦秋寒愈加愕然。 “义母一直以来所教会我的,只有一件事,”沈星遥道,“那便是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坚持,决不能放弃。我想查清真相,证实我娘清白,想排除万难还她一个公道;可我也想在他的身边,走遍天下,共赏山河风光;想与他长相厮守,一世逍遥,我不懂得为何前路艰难,未见结果便要强行割舍,也不懂为何错不在我,仍要承受一切的不公与苦难。若是人人都这么想,这么做,那么被迫分离、枉死之人还会多多少?既然我没做错过任何事,为何就没资格坚持下去?” “这……”秦秋寒不禁语塞。 “但我可以答应您,若有意外,我的性命必折在他之前。”沈星遥迎上秦秋寒探究的目光,眼神坚定而坦荡,“我可以为了他牺牲性命,但我不会放弃感情。只要他愿意相伴,我决不允许任何力量把我们分开。” 秦秋寒不觉哑然。 “掌门可还有其他的话要交代?”沈星遥道。 秦秋寒摇了摇头。 “那,星遥便告辞了。”沈星遥微微弯腰,躬身拱手行礼,随即退出屋外,却见凌无非双手环臂,慵懒地靠在院墙下的门洞旁,一见她出门,便即站直身子,朝她走了过来。 沈星遥欣然而笑,快步奔上前去,扑入他怀中。 “你几时来的?”沈星遥抬眼问道。 “听说师父找你谈话,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凌无非笑道。 “那……你也猜到我是怎么说的了?”沈星遥松开拥着他的手,问道,“你可会觉得我自私?” 凌无非摇头,笑容一如既往,如春风般和煦。 “你要是真听了他的话离开,我还得去追你。这么拉拉扯扯,不累吗?”凌无非道,“更何况,那么做就不是你了。” 沈星遥听罢莞尔,由他牵着手回到住处,却见宋翊站在庭中。 凌无非好似知道他会来似的,直接便迎了上去。宋翊走到他跟前,从袖中掏出一张飞钱,递了上来。凌无非接过,看也不看,便交给了沈星遥。 “两千贯?”沈星遥接过飞钱,忽地愣住。 “我不便出门,就让阿翊帮我把房里所有的金银细软都兑成飞钱。”凌无非凑到她耳边,道,“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你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你把这些都给了我,那你呢?”沈星遥眉心微蹙,狐疑问道。 “不是还有上回徐承志给的一百两黄金吗?”凌无非展颜。 “那你还说,这是你全部的身家?”沈星遥唇角微挑,目光狡黠。 “意外之财,不计在内。”凌无非笑答。 宋翊看着二人调情,不禁摇头一笑,正待走开,却被凌无非唤住:“阿翊,这两天师父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不知道。”宋翊摇摇头道,“昨晚我好像看见石长老去找过他,可到底有没有消息,我也不清楚。” 凌无非听完他的话,点了点头,道:“也好,难得几天清净,不管他了。”说着,便即拉着沈星遥的手,回到房中。 “你何必刻意提这事?就不怕他们发现你要走吗?”沈星遥隔着窗缝朝外望了几眼,确认宋翊已走远后,方才问道。 “真要是发现了,我就告诉师父,王瀚尘前往玄灵寺落发出家,定是有人设局,不去也罢。”凌无非道。 “可这肯定是个局,”沈星遥道,“不必你说,他们都知道。” “可我非去不可。”凌无非摇头,若有所思道,“不然,王瀚尘失去利用价值,必然无法活着走出玄灵寺。” “不过,这件事就非得问他吗?”沈星遥歪着头,想了想,道,“当年那些事情,也可以试着从别处着手啊。” “可是,袁会长喜欢我娘那么多年,都不知晓真相,如果王瀚尘这头线索断了,我就真的不知道我是从哪来的了。”凌无非道,“还有,要是不能知道他为何要陷害我,我会死不瞑目。” “也罢。”沈星遥点点头,道,“反正横竖都是死,去哪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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