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熏风和暖,吹得人直犯困意。飞龙寨门前两个负责看守的贼兵扶着长矛,眼皮打着架,就差没直接睡过去,其中一人忽然瞥见一个影子从眼前晃过,猛然来了精神,瞪大眼睛仔细瞧,却什么也没看见。 “奶奶的,大白天还闹鬼了?”那贼兵站直身子,左右张望一番,仍旧未能发现任何异常,便只当是自己做了个梦,又抱着长矛打起了瞌睡。 殊不知在这时,凌无非已然翻过墙头,进了院里。 他躲在墙后,仔细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忽然瞧见两个贼兵抱着酒坛往后院走去,其中一人说道:“你说,那个张女侠的话,到底靠不靠谱?东海县里的事,真是那姓田的在搞鬼?她不会是耍咱们大哥玩吧?” “谁知道呢?”另一人摇头道,“昨天去找那费家老娘儿们的弟兄也没见着人,你说会不会是田家发现了什么,把人藏起来了?” 凌无非听着这番对话,略一蹙眉,却并未把“张静”这个名字同沈星遥想到一处。待得那两人走远,方才动身,辗转找去后院,正瞧见几名贼兵守在一间小木屋前。他想了想,随手拾起几颗石子,正待抛出,却忽地听闻耳边传来利器破空声,便即侧身闪避,回手接下那支从身后射来的竹箭,蹙眉回头,瞧见来人,却蓦地愣住。 眼前少女,一身天青衫袍,眉若远山、眸光明净,身长玉立,亭亭如画,不是沈星遥又是谁? 他目露喜色,正待上前,却不想她已飞身而起,伸手探向他腰间,大力抽出佩剑。啸月出鞘,势如白虹。 沈星遥剑势凌厉,手起剑落,丝毫不给他留余地。凌无非见此情形,知她必是不满自己上回不告而别,便只退守不攻,半招也不还手。 二人在院中大打出手,动静很快惊动了巡逻的贼兵,不一会儿便都聚集了过来。 飞龙寨里的山贼,多是逃荒的山民,除了史大飞、罗奎兄弟,都是进了寨子后才胡乱学了几招功夫,平日拦路打劫,也都是仗着人多势众,这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真刀真枪的比试,一时都看得呆了。 史大飞兄弟闻讯赶来,瞧见这般情形,只觉云里雾里。 “这人谁啊?”史大飞拉了一把毕明,问道。 “不知道啊?有人闯山寨?”毕明傻愣愣道。 “那还不拿下!”史大飞一挥手道。 眼见一大群贼兵拿着兵器围上前来,凌无非不禁蹙眉,当即侧身一闪,两指捏在剑锋两侧,生生压下剑势,对她说道:“别再打了,我认输。” “认输?”沈星遥冷哼一声,当即松了握剑的手,转身便走。 凌无非见状,即刻倒转啸月剑身,还剑入鞘,便待上前拦她,却被飞龙寨里一干人等团团围住。 “你小子想干什么?”史大飞扛着刀,大步流星走到他跟前,拇指指了指沈星遥,道,“咱们张大女侠威风八面,岂能容你染指?” “张女侠?”凌无非听到这话,立时恍然,对沈星遥道,“原来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张静’?” 沈星遥背对着他,略一点头。 “那你也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吧?”凌无非蹙眉道。 “哦?这我差点忘了。”沈星遥唇角微挑,回头冲史大飞笑道,“这是我表弟,放了他吧。” 凌无非听到“表弟”这个称呼,只觉喉头堵得慌,几欲吐血。 “表弟?早说嘛。”史大飞说着,便即驱散众人,道,“好了好了,都退下吧。都是亲戚,一场误会,散了散了。” 沈星遥放完话后,仍旧自顾自往前走。凌无非见此情形,不等人群散尽,便即奔上前去,挡在她跟前,拉过她双手,赔着笑脸道:“好姐姐,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听到这个称呼,沈星遥不觉弯起唇角,故意摆出一副亲近的姿态,冲他笑道:“好啊。” 这一声“好啊”,尽管只有两个字,却极尽婉转,听得一旁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几个山贼,心中也荡漾不已。 凌无非一言不发,便自拉着她穿过院门,走到临近一间空院的角落里,还没站稳,便被沈星遥一把将手甩开。 “我知道你恼我,可你也不能对他们说……”凌无非指着史大飞等人离去的方向,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后边的话该怎么说。 他紧闭双唇,低下头去,想了很久,方抬眼对她道:“起初我的确是想替你去拿那幅画像,但竹西亭本就不怎么信我。天玄教那头,如今是何情形,我也不知,怕又出了意外,不好向你交代……可我难得遇上天玄教的人,金陵那些孩子失踪的事,总该有个结果。所以……” “所以你就一个人走了,什么话也不说?”沈星遥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我虽非世俗中人,可这不代表很多事情我没见过。戏文里不也有吗?甜言蜜语哄得女人无所保留,转身连个人影也找不见。没错,我是不在乎,可这不代表你就能胡作非为!” “我这……”凌无非一听这话,只觉自己就算立刻再长上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眼见沈星遥扬手便要扇他耳光,只得闭上双眼,不躲也不闪。 然而这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凌无非心中困惑,不觉睁开双眼,却见沈星遥缓缓放下了手。 她的目光依旧清冷,充满不屑。 “此事是我不对,”凌无非思索良久,方开口道,“但你仔细想想,我若真有那个心思,还会等到现在吗?” “我知道凌少侠一向能说会道,”沈星遥唇角微挑,狡黠说道,“光靠嘴可不行,你得证明给我看。” “好。”凌无非想也不想,便点头道,“怎么证明?” “田润纵容亲子与天玄教合谋,掳掠东海县百姓,嫁祸飞龙寨。”沈星遥道,“只要你能让东海县的人都知道真相,我就相信你的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凌无非若有所悟,“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位田公子如今应当就在你的手里。” 沈星遥略一点头。 “能让我见见他吗?”凌无非道。 “不能。”沈星遥直截了当拒绝道。 凌无非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瞪大了双眼,直直朝她望来,眸底充满不可思议。 “凌少侠不是无所不能吗?”沈星遥莞尔道,“既然可以一个人包揽所有的事情,一定不会需要我的帮助。”说着,便转身要走。 “等会儿!”凌无非眉心微蹙,想也没想便立刻将她唤住。 直到这一刻,他才蓦地明白过来沈星遥恼怒的缘由,正想着如何安抚,却听得史大飞的声音传了过来:“女侠,那姓田的小子好像醒了!” 二人闻声,不约而同回头。 “我看他病得挺重的,还能喘气吗?”沈星遥问道。 “这……”史大飞面露难色,“喘气倒是没问题,就是那病……好像不轻。” “发生什么事了?”沈星遥眉心一紧。 就在这时,宅子里一弟兄捂着胳膊,火急火燎跑了过来,冲几人道:“不好了,大当家、张女侠,那姓田的小子睁眼没多久,就变得跟疯狗似的,逮人就咬。你们还是快去看看吧!”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由分说便跟着那弟兄一同去了关押田默阳的那间茅草屋内,一到门外,便听得屋内传出嚎叫,推门一看,只瞧见田默阳两眼通红好似两个血球,一口咬在一名弟兄脖颈上,如饥似渴地吮吸着从伤口内涌出的鲜血。 沈星遥见此情形,当即飞身上前,一掌切向田默阳颈后,却不想这厮忽然放开那名弟兄,回身发出一声低吼,又朝她扑了过来。沈星遥本能振臂挡格,却被他抡起胳膊重重砸在小臂上,几乎把她胳膊震断。她万万料想不到,这厮发疯之后竟会变得力大无穷,当即向后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好在凌无非眼疾手快,上前将她搀稳,反手扬剑,以剑鞘重击田默阳颈后大穴。 田默阳向前一个踉跄,忽然脖子一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脖颈间发出几声骨节摩擦转动的咯吱声,身子忽地便软了下去,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在场诸人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切,片刻之后,方陆续回过神来。沈星遥上前一步,却被凌无非拦了回来。他俯下身去,伸手探了探田默阳鼻息,缓缓摇了摇头。 “死了?”沈星遥不觉蹙眉,扭头望向史大飞。 “这可不关咱们的事。”史大飞连连摆手,道,“我敢以性命担保,从昨晚到现在,咱们寨子里都没人动过这小子。” 凌无非半蹲在田默阳尸首旁,眉头越发紧蹙。 “这下麻烦了……”沈星遥懊恼不已,扶额摇头。 “此事不可声张,”凌无非站起身道,“他是田家独子,若让田润知晓此事,还不知会编出什么说辞,没准连你我都会被牵连在内。” “这算什么屁话?”史大飞登时怒了,“这会儿又怕惹一身骚,还当你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侠呢……” “要是你们从没做过为难人的事,光凭田润几句话,就能让整个东海县的百姓都恨上你们?”凌无非冷哼一声,轻笑回道。 “你……”史大飞一时心虚,想好的话只能憋回肚子里。 “可要是这样,咱们是不是就不得不离开这儿了?”罗奎问道。 “你们还想继续留在这?”凌无非摇头冷笑,“就算田润眼下承认了一切都是他们父子所为,又能如何?莫非二位当家的以为,他日后还能放过你们?”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沈星遥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同他的病有关,还是……” “西岭有鬼焉,形同人,目赤而生獠牙,昼伏夜出好食人血。”凌无非道。 “西岭,不就是益州大邑县吗?离渝州倒是不远。”沈星遥说到此处,不觉咬紧牙根。 “我先回田家看看。”凌无非回身,对沈星遥道,“至于这位田公子……” “先放着吧,还不知尸首上有没有毒物,不便随意处置。”沈星遥说完,抬眼看了看他,忽然脸色一沉,转身走出门去。 史大飞本想跟上去问个明白,然而想起先前种种,对她既有惧怕,又有敬畏,再瞧瞧凌无非,想着他能与沈星遥过上数十招而不落下风,定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只得给弟兄们使了使眼色,纷纷散开。 “我承认,是我行事鲁莽,总是自作主张,不顾你的感受。”凌无非追上沈星遥,走到她跟前,与她对视,目光诚恳,道,“你看我这一身伤就该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什么事都办不了。” “少来。”沈星遥翻了个白眼反手推了他一把。 “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没怎么受过伤。”凌无非摇头,无奈笑道,“说白了就是逞能,分明没那么大能耐,还总是想包揽一切。” “你可有想过,若真有朝一日,你遇上意外,我会怎么做?”沈星遥沉默良久,方道,“每次都是这样,为了我的事,不顾自己性命安危,你自己就不重要吗?” 听到此处,凌无非顿觉心下一颤。 “你待我如此,可知我也同样在乎你?”沈星遥抬眼望他,清澈澄明的眸子恍惚蒙上一重淡淡的幽怨,“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下半生如何怀着歉疚活下去?” “对不起,我……” “好在你告诉我,之所以没有回头找我,是因为金陵那些孩子,不然……”沈星遥忽地颓然,缓缓背过身去。 凌无非心下动容,不禁上前一步,伸手将她环拥,低头附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同样的事,不会再有下一次。” “别以为这事简简单单就能过去。”沈星遥嘴角一撇,推开他道,“等解决眼下的事,我再同你算账。” “好。”凌无非欣然点头,“等离开东海县,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骂我都随你。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论遇上任何事都会与你商议,再做决定。好吗?” “对了,”沈星遥回头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本想通过竹西亭找到天玄教如今驻地所在,却遇见了另一个人,与你说过的,曾在宿松县见过的那个人形貌极其相似。”凌无非道,“他驱使百姓为傀儡,运送两口棺材往东而去,我便用李成洲给我的七日醉,救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位叫做桂秀莲,正是东海县人士。” “你救下了桂秀莲?”沈星遥道,“那另一个是谁?” “她很古怪……我总觉得,她未必是这附近的乡民,更像是以自身为饵,试图探寻天玄教底细的人。”凌无非若有所思。 “那这个人现在在哪?”沈星遥问道。 凌无非听到这话,忽地蹙起眉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干了什么?”沈星遥问道。 凌无非想了想,便将自己救人前后,所发生的事悉数相告,沈星遥听完,微微点头,道:“那我明白了……飞龙寨派去县里的人到了费大娘家中,说是没找见人,我看,田润绝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言罢,她话锋一转,又道:“可我又觉得,就算田润知情,也未必会伤害桂秀莲。” “为何?”凌无非疑惑道。 “我听飞龙寨的人说,田润就是东海县人,祖上几代都在这里,虽是富户,却常年行善积德。他若只是为营造假象,给田默阳所做的事做遮掩,从前的那些善举,又当作何解释?”沈星遥道,“何况,如果桂秀莲真的在他家出了意外,旁人首先怀疑的,不就是他吗?” “可你不觉得,那医师的话,已经说明了结果吗?”凌无非道,“她醒来以后,不管是失忆还是痴呆,都不会有人怪在田润的身上,倒是飞龙寨,很有可能因此罪加一等。” “也就是说,指望桂秀莲揭穿真相也无望了?”沈星遥长叹摇头。 “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凌无非道,“我听那田润说话,也并不全像是虚情假意,所以……” “你的意思是,拐带人口一事,他未必有参与,而是因为知道了田默阳的行径,为了保护他和田家的名誉,才做出这些事来?”沈星遥道。 凌无非点了点头,随即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沈星遥闻言展颜,一点头道:“那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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