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温暖而柔和,穿过半开的房门,落在客房的地面上,将地板上每一道划痕都照得清清楚楚。 凌无非端着汤药坐在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随着白烟消散,汤匙里的药也渐渐由热转温。 沈星遥坐在床头,看着他这般无微不至的模样,唇角漾起一丝笑意。 “苦吗?”凌无非喂她喝下一勺药后,柔声问道。 “良药苦口,”沈星遥莞尔,“师父常说,人生来便是要受苦的。苦是磨炼,不经苦楚,哪得栋梁?” 凌无非听罢,淡淡一笑,却不说话。 “可我娘却告诉我,旁人要做什么,她管不着。但我来这世上一遭,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何事能让我欢喜,便选择什么,莫吃亏、莫吃苦,别人想什么,都放一边去。”沈星遥道。 凌无非吹了吹碗里的汤药,舀起一勺,道:“其实你师父的为人之道,我一直无法认同。似乎她总觉得妥协迁就、听从安排便能一切向好,但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说完,又喂她喝了一口汤药。 “随性而为,固然畅快,”沈星遥若有所思,“或许对师父而言,周详的人生才最完美。” “那你呢?你又怎么想?”凌无非挑眉笑问。 “我想,或许她们都是对的,只是每一步要怎么走,得由我自己定夺。”沈星遥说着,向他微微凑过身子,凝视他双目,道,“何况现在,不止是我自己,我也想看你欢喜。” 凌无非听罢,不自觉展颜。他放下汤匙,试了试药碗外壁温度,道:“药不烫了,快点喝了吧。”言罢,他挪动身下的凳子,靠近床头,将她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喂她服下剩余的药。可他没留意到碗底还落了一片残渣,随着汤药一起到了她口中,呛得她不自觉咳了两声。 “没事吧?”凌无非见他咳嗽,连忙放下药碗,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沈星遥咳着咳着便笑了出来,靠在他怀中歇了好一会儿,方道:“刚下山的那三年,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挺好。后来遇上你,几经周折到了金陵,也不觉得有什么变化。”说着,她顿了顿,又继续道,“直到现在才发觉,有你在我身边,真的很好。” 凌无非听罢微笑,低头在她额前轻轻一吻。 “虽说此事算是过去了,但我还是有些怀疑,”沈星遥道,“我在那间老宅子里看见那个怪人用银针从每个女子身上都取了一滴血,滴在盛了蓝色药水的盘子里,唯一被带走的那个女人,她的血让那一盘子水都变了颜色。那个怪人还说了一句话:‘可净冥池水’。冥池是什么?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天玄教有关?” 凌无非听到此处,眉心不觉一紧:“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只是,还没有确切的线索能够证明。” “现在回想起来,玉峰山那里更像是一个被弃置的据点,只是冰山一角。”沈星遥道。 凌无非略一沉默,忽然问道:“对了,昨晚你醒时所念的那句诗,又是什么意思?” “诗?”沈星遥仔细回想,方隐约有了印象,“梦里看见的,也许是胡诌的,又或许在多年以前见过……记不清了。” 说着,她想了想,又道,“昨天做了个很奇怪的梦,醒来以后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我看见我娘扶着一个相貌与我极其相似的女子,站在玉峰山下的那条河边,说了很多我听不明白的话。”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只是梦而已,不必太过在意。”凌无非道。 到了午后,江澜前来客舍探望。沈星遥也主动将此番探查所见悉数告知,无一处隐瞒,江澜得知,直呼怪事,对如今结果虽有遗憾,却也不得不接受。随即双方告别,沈、凌二人收拾行装之后,便即启程离开,回往金陵。 由于沈星遥受伤,二人便放慢了脚程,等过了几日,她的身体渐渐恢复,方加快行进。这日走在城郊,忽然天降大雨。二人找了许久,方在一条小河边发现一间废弃的茅屋,便赶忙躲进其中避雨。 此刻二人衣衫皆被雨水浸透。虽是初春时节,但沈星遥向来不畏寒,早已换了夏季穿的对襟衫子,眼下被雨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透出些许肌肤的颜色。凌无非无意瞥了一眼,忽觉此时与她面对面,颇有冒犯意味,便忙背过身去,却在转身之际,忽然瞥见她右侧肩头似有烧灼伤痕,不由一愣,便指着自己右肩同一位置,对她问道:“你这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沈星遥困惑不解,低头瞥了一眼,瞧见那伤疤,也愣了一愣,“没印象,从前都没见过有这伤口。” 凌无非不免诧异:“你也不知道?难道是这次在宿松县那个怪人……” “也许是吧。”沈星遥无心避他,下意识掀开右肩衣衫仔细查看,见那方圆半寸大小,灼烧似的疤痕,不禁蹙眉道,“我只是受了那人一掌,没有伤口啊。” “是吗?”凌无非背过身道,“也许是无意被何物烫过,未曾注意吧。” “昆仑山那么冷,遇上灼热之物,必然能够察觉。”沈星遥仔细端详伤口,摇摇头道,“至于下山之后……更是没有印象。” “是吗?”凌无非略一点头,仍旧背对着她。 “你干嘛这么说话?”沈星遥合上衣衫,见他这般局促举动,不免好奇,便即上前去拉他的手,却被他挣脱。 “我去找些柴火,你在这等我。”凌无非找到借口,便立刻跑出茅屋。 沈星遥不明就里,只好摇摇头,从屋角找到一只蒲团,掸了掸灰,坐下身来。她想着方才的情形,仍旧没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却在这时,忽然感到头脑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一只惨白的手从门口伸了进来,缓缓探向她脖颈,却忽然被另一只手用力拍开。 “你认错人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女人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她不是张素知。” 银发怪人也站直了身子,露出森冷的笑。 “早在半年前我就发现她了。”女人说道,“我自有打算,不必你来插手。” “这个打算,要等多久才能不再只是‘打算’?”银发怪人冷笑。 “做好你的事,我才是教主,”女人说道,“不该问的话,就别多问。” 银发怪人听完这话,嘿嘿冷笑了两声,转身头也不回走出了茅屋。 等凌无非回到茅屋,见沈星遥躺在地上,便忙扔下手中柴火,将她抱了起来,探过鼻息,确信无异常后,又掐了掐人中,见她悠悠转醒,方长舒了口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沈星遥摇头,道,“只是突然觉得头很晕。” “可是因为伤还没好?”凌无非蹙眉,满面担忧问道。 沈星遥摇了摇头,往他怀里又靠紧了几分。凌无非只觉得自己扶在她腰间的手,隔着薄透的衣衫,已依稀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身子不由一僵。 “你今天怎么有点古怪?”沈星遥伸手探他额头温度,却被他向后躲开。 “没什么。”凌无非扶着她坐稳,转身拾起那些被他扔在地上的木柴,堆在她跟前,小心生起篝火。然而这些木柴在雨天受了潮,一碰到火便有烟散出。他见浓烟顺着风向,直往沈星遥脸上窜,便忙拉了她一把,谁知她本也打算起身躲避,又是顺着同一方向,两股力量合在一起,便不自觉栽倒,正跌在他怀里。 凌无非想到自己今日未免乱了心神,几番逃避与她肢体相触,却还是免不了这种尴尬局面,便索性放弃挣扎,反倒变得清心寡欲,身体也跟着松弛下来。沈星遥近距离看着他这松了口气的模样,越发困惑,便即伸手探了探他额间温度,问道:“你没事吧?” 凌无非摇头一笑,拉过她的手凑到火堆旁,道:“小心着凉。” 沈星遥将信将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星遥,”凌无非看了看她,忽然开口,“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沈星遥还是头一次听到他问这种问题,不由一愣。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方道:“从没想过,也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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