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街上行人渐稀。一名衣着朴素的少年背着一个粗布包袱,走到鸣风堂的门外,停下了脚步。 门外的郑峰见了他,只觉此人有几分眼熟,然而蹙眉想了一会儿,却没能想起来,便只好上前问道:“哎……你是不是那个……那个谁……” “我是齐羽啊!白云楼主身边的护卫。”少年开口道,“我家少主可在里边?” “哦……”郑峰恍然点头,“原来是从浔阳来的。江师姐她……应当还在演武场里。昨晚斗酒刘烜使诈,江师姐放话说,玄字阁下弟子没一个是她对手,今日要是有谁能赢了她,她就帮那人打一个月的水。” “这像是少主的作风。”齐羽点点头,便即跨过门槛走进大门,“那我这就去找她。” 与此同时,后院演武场上,江澜提着剑,站在场中,看着眼前扶着摔疼的屁股,摆着手连连退开的那名青衫少年,得意笑道:“下一个是谁?” “哎,”坐在台下的刘烜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宋翊,道,“你去呀,不能丢了玄字阁的脸。师父还在旁边看着呢?” “我不去。”宋翊漠然道。 “你怎么这样呢?咱们可是师兄弟,荣辱与共,”刘烜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试图劝说他出手,“再说了……” “自己惹的祸,自己收场。”宋翊始终沉着眉心,道。 玄字阁长老封麒此刻也在院中。他负手立在回廊内,远远看着这些年轻人在场上比武,露出会心的笑意。 他虽不知这争端因何而起,却觉得眼前这些少年,凭着一股好胜之心,在此切磋,终归是件好事。往日里这种场面反而不多,毕竟相较于其他弟子而言,身手出色又年长些许的凌无非是个自在散漫的性子,甚少与他们比试这些,如今趁着江澜回来,多与弟子交流武艺,不论结果如何,都让他们能够磨炼长进,对这些年轻人而言,只会有益无害。 蹲坐在另一侧石阶前的凌无非饶有兴味看了看场上局势,旋即扭头对一旁认真观摩的沈星遥道:“我猜阿翊不会出手。看来这次,刘烜又要栽跟头。” “这人真是空有嘴上功夫,非说自己要压轴,最后一个再上,其实就是想先让别人打头阵,最好能赢了江澜姐,这样,他自己就能找理由继续缩在后头。”沈星遥道。 “这种人,还是该多出去走走,挨最狠的打,才能知道自己这点小聪明在外头并不管用。”凌无非道,“可惜啊,封师叔怕他死在别人手上,到现在都不让他出门办事。” “我来!”在台下坐着,一字排开的那些玄字阁子弟中,站起了一名身段娇小的少女,她名叫鄢蕊,从小便被封麒收养,今年才刚刚十五岁。 鄢蕊走到场中,在江澜跟前站定,莞尔笑道:“江师姐你别误会,我可不是给刘师兄出头。而且,我知道自己武功不好,一定赢不了江师姐。可是,难得有机会能和师姐切磋,我想试试。”言罢,一咧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那你小心点,我们不用兵器。”江澜向来体贴女孩子,见她这么一笑,便更是不忍心对她下重手,于是回身走向兵器架,把剑放了回去。 谁知这个时候,刘烜却对鄢蕊努了努嘴,示意她趁机出手,好一击制胜。 “你在干什么?刘烜!”宋翊离他最近,一眼瞥见他这神情,立刻大声喝止。 江澜闻声转头,瞧见这一幕,不由嗤笑一声,指着刘烜,漫不经心道:“你呀,给我等着。”随后才转向鄢蕊,道,“师妹,我可出手了!” “好!”鄢蕊点点头,向她微微施礼,随即飞身出招。 嫣蕊实在年轻,又天生体格瘦小,行止气劲难免逊色。江澜虽未故意让着她,却也特意留意着她的方位步伐,免得出手过重,将她误伤。 “江师姐你不用顾虑,我不怕受伤,”嫣蕊笑道,“我想知道自己还差多远,这样,才有余地进步啊!” “那你可要吃苦头了。”江澜言罢,气势忽地凌厉许多,横腿扫向她下盘。嫣蕊一时躲闪不及,登时向后跌倒在地。 “哎……”沈星遥不自觉站起身来,却见江澜已快步上前将人扶起,关切问道,“没事吧蕊儿?” “没事,”嫣蕊笑容依旧绚烂,“我现在知道自己差在哪了。” 说完这话,她站直身子,一面退下比武场地,一面对封麒招手道:“师父!下回您再多教教我身法,我可不想以后出门办事,老被人打趴在地上。” “好。”封麒会心一笑,点点头道。 “这……就没人了?”刘烜左顾右盼,将那些师兄弟姐妹都看了一遍,这才发现今日这么一通比下来,除了自己和宋翊二人,都已与江澜比试过,只好讪笑着望向宋翊。 宋翊仍旧不为所动,淡然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起来吧,”江澜对刘烜勾了勾手指,“也该到你了。” “这……嘿嘿嘿……”刘烜心虚不已,只能不情不愿站了起来,拖着龟爬一般的缓慢步伐走出几步。刚巧这个时候,蹲了半天的凌无非忽觉腿酸,便缓缓站起身来锤了锤腿。刘烜瞧见此景,忽然来了主意,冲他喊道,“凌师兄!” “干嘛?”凌无非轻笑一声,“不会是要我替你吧?” “那怎么会,”刘烜摆摆手,舔着脸道,“我是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是不是……能帮我说说情?要不这事就算了……” “昨晚文斗你就使诈,今天还想跑?”江澜咬咬牙,冷哼一声,道,“快点过来,别磨蹭,老娘都快打累了。” “说情就算了,别一会儿连我也挨顿打。”凌无非笑道,“自己答应过的话,早点兑现才是。” “看你说的,”刘烜还想拖延,便继续扯皮道,“师姐又不是次次都能赢你。” “我可谢谢你,别再找我麻烦了。”凌无非抱臂倚着门柱,淡淡说道。 刘烜无奈,目光不自觉投向了沈星遥。沈星遥见状,立刻将脸别到一旁。 “过来!”江澜不耐烦喝道。 “阿烜!”封麒蹙眉低喝,“别婆婆妈妈的,输了便输了,你非要做个言而无信之人,叫大家看笑话吗?” “我……”刘烜见师父发话,心知这顿打是逃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还没站稳脚步,便被江澜当胸踹了一脚,向后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嫣蕊本还在同封麒说话,听到这声音,立刻回头看了过来,见此情形,不由愣了愣。 “听说刚才你还教蕊儿偷袭?”江澜一脚踏在刘烜胸前,道,“你知道诸位师兄弟姐妹看不惯你这做派有多久了吗?” “师姐……有话好说……”刘烜咳了两声,抱拳哀求道。 “封长老舍不得让你出去历练,我就只好替他教教你,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江澜放下脚,道,“继续,站起来接着打。” 刘烜扶着地面,艰难爬起身来。江澜面无表情看着他起身,口中说道:“先稳步伐,手脚齐到,出招要实,别东倒西歪,不知在打什么东西。” 刘烜被她说得脸一红,忽然憋了鼓劲,一拳斜勾打出。然而这一招才挥出一半,脉门便被江澜扣住,丝毫动弹不得。 “你平时都学的什么东西?”江澜眉心一沉,道,“就这么点力气,是在弹棉花吗?”言罢,扬手向上猛推一把,侧身翻掌斜拍,正中他右肩,将刘烜当场掀翻在地。 刘烜惨呼一声。这一倒,他便不想再站起来了,横竖是要挨打,越是能扛,挨的打便更多,于是索性躺着装晕。 “不打了不打了,真没意思。”江澜故意如此说着,却只是面对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脚步越跺越轻,假装已走开很远。 刘烜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查看情形,还没来得及瞧清楚,便被江澜拎着衣襟,一把提了起来,冲他耳边大声喝道,“你要是在外头这么干,脑袋早被人砍下来了!”言罢,即刻反手向后,将他摔过肩头,扔在地上。 封麒静静看着这一幕,缓缓点了点头。他是师长,平日里对弟子关怀更多于授艺,一直便觉得刘烜这孩子心浮气躁,自以为是,可言辞教导再多,未予历练,终归也是流于表面,对他全无帮助,反倒让他整日觉得只需耍耍嘴皮子便是天下第一,惹得同门嫌弃。 反倒是江澜,一向大大咧咧,嬉皮笑脸,真到了这该严肃的时候,竟也一点都不含糊,真不愧是白云楼主与秦秋寒共同教导出来的后生,未来可期。 “师姐……师姐你便饶了我吧,”刘烜抱着脑袋躺在地上,唉声唉气叫唤道,“大不了……大不了下次我见着您就躲……” “见我你能躲,见了别人呢?”江澜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道,“那也行,打不过,就多学学躲的本事。起来,咱们比轻功。” “这……”刘烜不情不愿道,“这就不必了吧……” “要我扶你吗?”江澜不耐烦道。 “不……不用不用……”刘烜赶忙爬了起来,“比……比轻功,怎么比啊?” “无非!”江澜扭头望向凌无非,道,“你拿件东西,放到这院子里最高的地方,然后回来告诉我放在何处,我和刘烜同去,看谁先把东西拿回来。” “好啊,”凌无非展颜,“那就放在东面的经卷楼顶。不过,得找个方便拿取的东西,这里可有什么合适的?” “就用我的簪子吧!”嫣蕊从头上取下木簪,小跑上前,递给凌无非道,“这木簪中间裂了很久,也该换了,就算弄丢也没关系,拿来给师兄师姐比试,最合适不过。” 凌无非点头一笑,接过木簪,便即飞身攀上屋顶,朝东面纵步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回转而来,轻松跃下,稳稳落在地面,走到江澜跟前,笑道:“办好了,可以动身了。”说完,又转身看了看刘烜,道,“你伤得也不轻,最好先行一步,免得一会儿输了,又说你负伤前行,有失公允。” “这……不……”刘烜心思被他看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封长老,要不您去经卷楼下守着?”江澜对封麒问道。 “阿烜,你说呢?”封麒望向刘烜,眼色别有深意。 “别别别,我认输就是了,”刘烜退后两步道,“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习武,以后也不插科打诨,耍小聪明……我……江师姐你就放过我吧!” “哦?这可是你说的。”江澜唇角微挑,“那就算啦。” “算了?”嫣蕊一愣,道,“那我的簪子呢?” 凌无非微微一笑,便即走到她跟前,翻手展开,只见那支木簪好端端躺在他手心,并未如他所说,被放去经卷楼的房顶。 “咦?”嫣蕊接过簪子,仔细查看,看到簪身裂痕,不禁点头道,“真是那支簪子。” “早知他比不了,不必动真格。”凌无非笑着走开,回到沈星遥身旁站定。 “知我者,师弟也。”江澜在他肩头拍了拍,随即竖起了大拇指。 刘烜哪还好意思说话,只能灰溜溜回到座位,刚坐稳屁股,便见宋翊递过来一只青瓷小瓶。 “金疮药?”刘烜一愣。 “治内伤的。”宋翊摇头叹气,“你果然是没受过伤,门里有些什么药物都不知道。” “这……”刘烜愈觉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一声“少主”从院门口传了过来。众人闻声回头,正瞧见齐羽从门后走了出来。 “这是你爹的贴身护卫吧?”凌无非对江澜问道。 “你来这干什么?”江澜蹙眉,“我爹找我?” “不是……”齐羽看了看演武场上的一干人等,欲言又止。 “都退下吧。”封麒摆摆手道。玄字阁里一众弟子见他发话,便都陆续离开了演武场,只剩下江澜他们几人。 “出什么事了?”江澜问道,“这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的没有,只是……我路过这儿,便来看看。”齐羽说着便转身要走,却被江澜一把拉了回来。 “说实话!”江澜蹙眉喝道。 “就是……就是老主人他……突患疾病,所以我才……”齐羽为难说道,“他说他还撑得住,想让少主人你放心……” “放心个屁,我现在就回去。”江澜甩开他的手,便要去马厩牵马。 “用不用我送你?”凌无非在她身后问道。 “用不着,师父交代了,要你好生看着段苍云,别到处乱跑。”江澜一面走,一面说着,连头也不回。 她走出侧门,来到马厩,迁出两匹快马,将其中一条缰绳塞到齐羽手里,见他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道:“你也别顾虑太多,我会回去照顾爹爹,其他的事,都往后放一放。”言罢便即翻身上马。 齐羽跟在她身后上马。一路出了城门,见她往西南方向行去,便冲她喊道:“少主,换条路吧。” “换什么换?就这条路最快。”江澜没有理会。一心赶路的她,全然未能察觉身后的齐羽越来越难看的面色。 天色渐晚,很快便到了黄昏。凌无非站在院子里,想着齐羽来时的情形,越发感到不对劲。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追上看看,然而一回头,却看到沈星遥朝他走来。 “饭也没有好好吃,可是在想江澜姐的事?”沈星遥问道。 凌无非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不对劲,自家主人生病,应当很着急。我刚问了郑峰,说那个齐羽在午时过后没多久便来了,却是快到未时才露面。”沈星遥道。 “如此说来……” “采薇说,段苍云今日一直都很听话,没惹什么幺蛾子,即便真有状况,她一个人也别想从这出去。”沈星遥道,“只过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好。”凌无非说着,便转身要走,却被沈星遥拉住。 “别着急啊,我和你同去,”沈星遥道,“江澜姐也是救过我的人,我又怎么能不管她呢?” 凌无非听到这话,不由笑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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