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终年覆雪,天寒地冻不知春秋。山中朔风寒冽,几欲将人吹倒,山脉绵延,如龙盘蛇据,举目空旷无垠,封顶积雪已成凝冰,异常坚硬。 禁地之内,高高耸立着一扇几乎能把天顶撞开的铁门,门后是三面冰冷的石墙,气息森森。 沈星遥跪坐在一面石墙前,手里拿着一块石头,在墙面刻画出一个个小人,看似打发时间,然而把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刻下的图案连起来看,却是一整套的剑谱。 这套剑法,据说是沈月君当年下山历练时所钻研出的武功,只传授给了两个女儿,然而剑法刚烈,兰瑛的性子又十分温顺,因此一直未能悟出其中精妙。偏偏沈月君故去时,沈星遥尚还年幼,虽记住了剑谱上的内容,却只能依靠沈兰瑛这个半截儿的“师父”指点,因此,这套剑法从她手里使出来,一直不好不赖,难有突破。 如今她被关在这禁地里,除了同例行送饭的师姐妹浅聊几句,其他时候都是孤单一人,恰好便有了空闲钻研这剑法,未免有所遗漏,她便索性把招式化为小人,画在这面墙上。 琼山派武学多且繁杂,除了掌门之外,各位长老与镇殿使所擅之处,都各有不同,苏棠音内功身后,拳、掌功夫甚至在于洛寒衣之上;明玉殿李相容则擅使飞刀,指力惊人;顾晴熹与沈月君一般,擅长使剑,然而自沈月君去后,便几乎不曾动用过此兵器;至于沧海殿镇殿使温忆游,此人仿佛一直活在传说之中,许多年前便已外出云游,殿内事物,平日里都由她师妹钟盈料理。听门中长老们说,温忆游的兵器,是她自己亲手打造的,三根银丝末梢,拴着一件器物,分别是一颗圆球、一枚银色小镖,剩下那根银丝,则拴着一枚短勾。 又有人云,琼山派上下五殿之中,连同掌门洛寒衣在内,再算上扶摇殿下沈、顾前后两位镇殿使,只有温忆游才是当之无愧的高手,堪称武林宗师。 可惜这些都只是传言,如今沧海殿下那些年轻弟子,根本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武学之路漫漫,攀登化境之路,何其坎坷!只有永远活在传奇中的人,才算做到了真正的不朽。 禁地之内,昼夜不辨,沈星遥刻完剑谱,除去每日吃饭喝水,便是对着墙面的剑谱观摩研习。这日她看完剑谱,又以指代剑演练了几遍,实在觉得倦了,才靠在墙边休息,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梦里的光焕发出生机怏然的色彩,有叽叽喳喳的鸟儿,漫山遍野的桃花,春风秋雨,夏月冬霜。 恍惚之间,她仿佛置身水中,眼前忽地游过一条身形巨大,通体漆黑的怪鱼。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星遥!星遥!能听见我说话吗?这里不能睡,快醒醒!” 凌无非? 沈星遥蓦地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坐直起来,忽觉脚下一片潮湿,低头一看,是一旁的水碗不知何时翻倒在地,所剩的半碗水都浇在了鞋尖上。雪山气候寒凉,即便是在室内,水也几乎快要结冰,冻得她脚趾发凉。 她赶忙站起身来,却听到门外传来沈兰瑛的呼唤:“星遥!星遥你还在里面吗?” “姐姐?”沈星遥走到铁门前,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沈兰瑛站在门外,满脸急切,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沈兰瑛道,“星遥,”沈兰瑛对着门缝中道,“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钥匙在哪儿,你再想想,那天是谁把你关进来的?” “钥匙应当就在掌门手中。这把锁不同寻常,你打不开的。”沈星遥道,“你偷偷过来,没被师父看见吧?还是快点走吧,免得受罚。” “什么样的责罚能比你的性命重要?”沈兰瑛道,“你别着急,我再去想办法。若实在不成,便把这锁给砸开。” “等等!”沈星遥连忙唤住她道,“别这么做,没用的。你我只有两个人,就算能够离开禁地,也走不出山门。掌门是铁了心要逼我跪地认错,除非我顺了她的心意,否则,无论如何都逃不走。” “我了解你的性子,”沈兰瑛道,“你怎么可能认错?如此一来,三年又三年,你这一生,都将在此地耗尽。”言罢,便立即跑开。 沈兰瑛下山一趟,自然没有白去。与此同时,江澜与凌无非二人,正在敲响琼山派的山门。 很快便有弟子前来开门,见了二人,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烦请通禀,”凌无非拱手道,“鸣风堂凌无非、江澜,求见洛掌门。” “你们找掌门做什么?”那弟子虽满脸不解,却还是小声嘀咕着,回身通报去了。 “看着也不像很难相处啊?”江澜单手托腮,若有所思道,“你说,一会儿洛掌门见了咱们,会是什么表情?琼山派地处隐秘,寻常人可找不过来。” “我想,她多半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凌无非神色凝重,“师父的文书,恐怕不管用。” “有总比没有好。”江澜道,“光靠我们两个,最好是别与她们动手,否则定会吃亏。可要是多带些人来,也不像样,倒像是来找茬的。” “此事也算是琼山派家事,要再多来几个人,便更显得我们理亏了。”凌无非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方才那位跑去通禀洛寒衣的弟子小跑了回来,对二人说道:“掌门让你们进去。” 那少女领着二人走进山门,洛寒衣也刚好从大殿之中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中央,居高临下,望着二人,神情冷漠。 “晚辈凌无非,见过洛掌门。”凌无非恭恭敬敬拱手施礼道。 “鸣风堂的人?”洛寒衣上下打量了一番凌、江二人,漠然问道,“来我昆仑山上做甚?” “晚生不才,奉掌门之命,来向贵派讨个人。”凌无非道。 “哦?你说什么?”洛寒衣缓缓抬足,向前走下一级台阶。 “晚生凌无非,想向洛掌门讨一个人。”凌无非又重复说了一遍。只是这一次,没有用鸣风堂的名义。 “要人?”洛寒衣嗤笑出声,“可以啊,贵派若是瞧上了我这哪一个弟子,只要她自己乐意,随时可以同你们走。” “倘若此人并非琼山派弟子呢?”凌无非微微蹙眉,郑重问道。 “不是我琼山派弟子?”洛寒衣只觉好笑,“那二位恐怕是走错了门,还请回吧。” “此人在三年前,曾是贵派扶摇殿下弟子。前不久刚随扶摇殿顾尊使回来。”凌无非无惧她嘲讽的神色,认真说道,“她叫沈星遥,想来洛掌门一定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洛寒衣听到沈星遥的名字,脸色陡然一变。她用眼角余光飞快从二人身上扫过,当即拂袖转身,淡淡道了声:“滚。” “这可就是您的不是了,”江澜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沈星遥既然早已不是琼山派的门人,她的去留,是否应当由她自己决定?” “她差点害死我门下弟子,还是扶摇殿下,她昔日的同门姐妹。”洛寒衣道,“我没将她打到筋断骨折,只是关上三年禁闭,已是宽宏大量。你们两个又是从哪冒出来的?竟然还想让我放她走?” “洛掌门,咱们讲些道理,”江澜说道,“旁人要在暗处害人,难道还拦得住不成?我原以为,全是女子的门派,本应互相敬爱帮扶,谁知却也这般勾心斗角,成日猜忌,同那些污七八糟的狗男人一个德性。” 凌无非听到最后一句,只觉哪里都不是滋味,便即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在骂谁?” “总之不是你。”江澜说道。 “你不怕激怒了她?我们两个也走不了吗?”凌无非一时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救不到人,你能甘心就这么走?”江澜向后仰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难道你觉得,我多说两句好话,她就能放人吗?” 凌无非听罢,一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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