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凌无非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等他披上衣裳,拉开房门,却看见徐菀站在门外,满脸焦灼,劈头便问:“你见过我师姐吗?” “怎么了?”凌无非大惊,“她……” “我一大早醒来就没看见她,”徐菀两手叉腰,疑惑不已,“这能去哪儿呢……” “你别着急,我同你去看看。”凌无非说着,正待前往沈星遥房中看个究竟,却听得一名小厮来报,说是沈星遥刚从外边回来,就在前厅等候,还指明要徐菀同她出去一趟。 于是二人只好一同去了前厅,只见沈星遥立在其中,一见二人到来,便直奔徐菀跟前,郑重说道:“你随我来。”说着,便要拉着她离开。 “何事如此着急?”凌无非上前一步,问道。 “这一次,我们恐怕真的要向你辞行了。”沈星遥抬眼望他,认真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凌无非只觉心悬了起来,却只能保持着镇定。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她们现下就在临街的客舍住着,你要同去看看吗?”沈星遥道。 “她们?”凌无非一愣。 “是我的那两位师姐妹。”沈星遥道。 凌无非不明就里,便只好跟着二人前去,一路上听着沈星遥对徐菀说出昨夜所发生之事,越发蹙紧了眉。 朱、林二人就在今日一早,先后恢复了精神,然而听沈星遥提起昨夜之事,却都是一问三不知。 三人一同来到客舍,林双双早已去了朱碧房中,坐在床沿,一见沈星遥,便瞪大了眼:“你怎么又把这人带来了?” “既然要走,总该把事情说个明白。”沈星遥淡淡道。 “你们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徐菀蹙眉道,“没道理呀……你们都没找到我们的下落,那些人是怎么追来的……” 沈星遥凝神片刻,闭目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半晌,终于开口道:“恐怕只能回去了。” 徐菀听罢,低头不语。 “事态发展至此,已非你我所能控制,如今又将朱师姐和双双牵扯进来,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会出事。”沈星遥道。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当真愿意回昆仑山吗?”徐菀迟疑问道。 “眼下不必在意我愿不愿意回去,你们的安全才最重要。至于掌门是否会责罚于我,倒是其次。”沈星遥道。 “当然要罚你!朱师姐都被你打伤了,现在都还站不起来。”林双双撇撇嘴道。 “事态至此,也不必互相责怪,你们真要是有足够的本事,又怎会轻易被人操控,对同门出手?”凌无非道。 “就算不是故意的,师姐也是因为担心她才回头找人的!”林双双理直气壮道,“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总是护着她?” “林双双你最好少说两句,”沈星遥正色说道,“否则就算师父要关我禁闭,我也要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你……你敢!”林双双跳了起来。 “都别说话了,”朱碧看着沈星遥,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昨日我和双双昏迷之前,遇见过什么人?你都知道?” “还是我来说吧。”徐菀厌烦了林双双总挑沈星遥的错,便直截了当把如何在玉峰山遇见沈星遥,以及之后几次遭遇被蛊惑的船工以及山民追杀之事,都告知了朱碧、林双双二人。 听完她的话,朱碧不由大惊:“阿菀你失忆了?怎么我们一点也没看出来?” “沈师姐告诉了我许多山上的事,你们两个,我现在也都认得。”徐菀没好气道。 “那你还帮她说话?她蒙你呢!”林双双道。 “好了都别吵了!”朱碧怒喝一声,“双双你也别一直在这捣乱,都在说正事,收起你那些私心,其他的事,都等回到昆仑山再说。” 林双双撇了撇嘴,别过脸去,不再看沈星遥。徐菀也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凌无非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此景,良久,忽然转身走开。 沈星遥瞥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即跟了出去。 凌无非走出房门,在回廊边的栏杆旁停下,回身望着沈星遥,道:“你决定要回去了?” 沈星遥点了点头,莞尔笑道:“若是阿菀恢复记忆,想起了什么,我就算下不了山,也会尽力传信给你。” “我并非担心这些。”凌无非道。 “那是什么?”沈星遥不解。 “你这次同他们回了昆仑,往后处境会如何?”凌无非问道。 “她们只是不喜欢我,但还不至于迫害,”沈星遥不自觉笑道,“你担心我?” “当然。”凌无非叹了口气,道,“可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无法多说什么……你回到山上,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好。”沈星遥微微一笑,“我还没这么快动身,朱师姐的伤,还得调理剂日。” 凌无非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他无奈一笑,又道:“罢了,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不过,客舍里人多眼杂,我家中也还有几间空房,不如……” “我不能再打扰了,”沈星遥道,“发生这么多事,我心里也很乱,既然各自都有问题要解决,还是不要麻烦你了。” “可是……”凌无非欲言又止,然而踟躇良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想了想,只得叹道,“好吧,此去昆仑长途跋涉,你要多加保重。” “我会的。”沈星遥点头。 她隐隐发觉凌无非的语调神情与平日里有些不同。然而沈星遥心性单纯,所遇之人单一,涉世又浅,绝不会想到,少年人动情后的心思会有多么细腻。 凌无非独自走出客舍,忽然像是想起何事,从怀中翻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料子,这款玉料晶莹透亮,白如截肪,是前些年他从市集搜罗而来,由于一直不知该如何雕刻,便随身带着,想着有万一有了好的点子,不管人在何处都方便些。 他看着手中那块玉料,稍加思索,便拿着它离开客舍,来到市集,逛了许多家铺子,才找到一家雕工精细,令他满意的老师傅。 老师傅本打算打发学徒接待,然而看见那块玉料,混浊的瞳孔却忽然泛起了光,当即便接了过来,仔细端详许久,方点点头,道:“这可是块上好的料子,细腻温润,公子这是要卖,还是打算拿它做些什么?” “我想用它雕一串铃铛,无须太过厚重,只要有风吹过,能有响声就好。”凌无非道。 “这块玉料宽而薄,不如雕作两串一双,讨个彩头可好?”老师傅乐呵呵笑道。 “那我何时能来取?” “公子想要快些?”老师傅从他眼中看出了殷切。 凌无非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便开工,公子明日便来取吧。”老师傅笑道。 “那便多谢了。”凌无非拱手道。 老师傅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料。 好料对于工匠,好比好铁对于铸剑名家,需得亲手打磨侍弄,方不枉这相见的缘分。 凌无非没有回到家中,而是又去了客舍。此刻已是黄昏,他向伙计打听沈星遥所在的客房位置,却听说人已出门去了,思前想后,便只好回家,然而走到门口,却看见沈星遥等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凌无非欣喜若狂,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她跟前停下。 “你去哪了?”沈星遥看了一眼他的右腿,道,“伤口不疼吗?” “快愈合了。”凌无非道,“你来这多久了?” “你出门没多久,我就来找你了,一直在这等。”沈星遥道。 “王管家没让你进门吗?”凌无非问道。 “是我不肯进去,在这里等你,能快些把话说完。”沈星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送去段家的贺礼,是你替我置办的,我这次回去,要花不少时辰,不如你写个借据,免得哪天我又忘了。” “你说这个?”凌无非一愣,“我都已忘了。” “你能忘记,可我不能,”沈星遥道,“我虽没有什么盘缠,但欠你人情,总归不好。” “不是早就说过吗,帮徐姑娘恢复记忆,也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线索,更何况姑苏那趟纯属白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那……这样吧,我回去找姐姐问问,如若方便,我再拿着钱去金陵找你,就算我去不了,也会托姐姐替我走这一趟。”沈星遥道。 “当真不必了……”凌无非摇头,认真说道,“这些都不打紧,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这怎么行?”沈星遥摇头道,“有借就该有还,就这么说定了。”言罢,不等他回答,便转身离开。 凌无非则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神情略显怅然。虽相识不久,可真到了临别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有万般不舍,难以言说。 天色渐晚,一夜过后,又是天明。 许是近两日都有些劳累,直到巳时过半,沈星遥才醒来,等她拉开房门下楼,打算找伙计点些吃食,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星遥,是你吗?” “是……师父?”沈星遥愕然回头,果然看见顾晴熹从客舍大门走了进来,在她身后不远处站定。 “可算把你找到了。”顾晴熹走到沈星遥跟前,道,“阿碧和双双可来过?” 沈星遥点头:“随我来。” 她带着顾晴熹去到朱碧房中,林双双与徐菀二人恰好也在屋内。 林双双一见师父,便本能缩了缩脖子。朱碧也惊讶不已:“师父您怎么……” “我听她们说,双双与你一起下了山,便知道我非出面不可了。”顾晴熹说着,便即转向林双双,眸中隐含责备之意。 “这又关我何事?”林双双不服气道。 “能僵持在这儿都不动身,你说过什么话,为师猜都能猜到。”顾晴熹道。 “我……”林双双慌忙低下头去,乖乖认错道,“是徒儿错了。” “师父,我已答应她们暂时先回昆仑山。”沈星遥说着,便将先前告诉过朱碧、林双双二人的那些事又说了一遍。 听完这些,顾晴熹神色越发凝重,她沉默一会儿,便对朱碧问道:“你现下行动可还方便?” “还好,能够走动,只是会行动缓慢些。”朱碧起身道。 “那就立刻启程,一刻都不要耽搁。”顾晴熹道。 “这么急吗?”徐菀问道。 “你现在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肯回去吗?”顾晴熹严厉道,“你虽不是我殿中弟子,却也是我师侄。发生如此严重的事,不立刻回去,却还执意在外逗留,简直不要命了。” “有这么严重?”徐菀不解道,“天玄教不是早已覆灭了吗?就算真有什么,也不至于……” 她见顾晴熹的脸色愈加难看,说到一半便停止了反驳,两手一摊,道:“那就回去吧。” 顾晴熹不再说话,而是径自拉开房门。 一行人走出客舍,顾晴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停下,便回头瞥了一眼,只见沈星遥停在门口,目光望向远方。 她并不知晓,那是凌家宅邸所在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顾晴熹问道。 “有位朋友,这一路也帮了我和阿菀许多,我想临行之前,是否应当向他道个别。”沈星遥道。 “此行不宜耽搁,他可知道你要走?”顾晴熹问道。 沈星遥略一点头。 “那便足够了。”顾晴熹道,“这就走吧。” “师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沈星遥忽然发问,“我们遇到的事,和天玄教,或是玉峰山那边,到底有什么关联?即便偶然招惹当中余孽,也不至于如此紧张吧?” “你先同我们回去,有空再慢慢告诉你。”顾晴熹道。 沈星遥听罢,叹了口气,思索良久,方迈出脚步,跟上顾晴熹。 一行人没再多作逗留。只是临出门前,沈星遥唤住柜台前的伙计,让他一会儿若是见着凌无非,帮忙转告一声,随后便跟着师父与师姐妹们离开了客舍。 约莫到了酉时,凌无非才匆匆来到客舍。他为了能早点拿到雕刻好的玉石,一早便去见了那位老师傅,坐在一旁,一直等到玉料琢成,才匆忙赶来。 恰好这时,柜台前坐着的那个伙计去了后厨,没打上照面。是以他也不知沈星遥等人已离开之事,而是径自去了沈星遥房前,敲了敲门,却无半点回应。 他蹙了蹙眉,又去其它几人房门前敲了敲,然而连着几间屋子,都是空的。 凌无非心下一沉,连忙拉住伙计询问,问了几人都不知晓是何情形,又跑下楼去找靠近大门处柜台前值守的伙计询问。那伙计先是懵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方想起沈星遥的嘱咐,忙道:“那几位姑娘今日很早便走了,好像还来了位女客官,之前没见过,年纪比她们要长些,看起来……他们走得还挺急的。” 凌无非听罢,微微蹙眉,捏着白玉铃铛的手,指尖微微向内掐了掐,半晌,不觉嗤笑出声,摇了摇头。 他笑的是自己,几番犹豫,终究还是错过。 黄昏的暖光铺在客舍门前,随着夕阳落下,缓缓蔓延进来,又逐渐黯淡,直到被夜色吞没。凌无非收回了目光,转身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客舍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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