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沈星遥一行围坐在树下的篝火旁,不远处便是一处荷塘,到了七月,莲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接天的莲叶也渐渐开始枯萎。 “师姐,”徐菀忽然开口问道,“她们就这么回去,要是让人知道我同你在一处,会不会……” “那就看林双双打算怎么胡说八道了。”沈星遥叹道。 “你的那位林师妹,看起来对你成见颇深。”凌无非打趣问道,“她小时候挨过你的揍?” “不记得了,”沈星遥道,“她武功不好,不会主动对人出手。” “难道是记恨你不指点她?”凌无非道。 “朱师姐教过她不止一次,从未起效。”沈星遥说着,思索片刻,忽然睁大双眼,站起身来,一抱拳道,“对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徐菀两眼茫然。一旁的凌无非也愣了一愣。 “师父应当很清楚,就算是朱师姐和林双双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又怎么会只派她们两人来找我?”沈星遥道。 “可能只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徐菀道。 “不,我从小就是这性子,她也明白的,”沈星遥道,“若是铁了心要押我回去,绝不可能只派她们前来,除非……” “拖延时间?”凌无非顺口一猜。 “有可能,或许师父就在后面。”沈星遥长舒一口气,道,“如此不妙,我得尽快离开这里,不让她们找到。” “可是要去哪呢?”徐菀起身道,“我们两个不论去哪,都只能住客舍,沿途必然有迹可循,她们迟早还是会找到的。” 沈星遥不禁蹙紧了眉。 “如果没记错,适才我并未对她们报过姓名,”凌无非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去处,可以让你们暂避风头。” “哪儿?”师姐妹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襄州。”凌无非道,“那里有我父亲留下的老宅,平日只有几个负责打点的老仆役,没有其他人。” “那便多谢了。”沈星遥道。 “不必言谢,”凌无非笑道,“我也正好打算抽空回去一趟,找些东西。” 于是三人连夜启程,避开大路,直奔襄州而去。等朱碧那头沿着足印寻来,已然人去楼空,等到这会儿,朱碧适才后悔没能问清凌无非的身份,以致毫无头绪,只能扑个空。 襄州凌家的老宅虽然多年没有主人家居住,却仍旧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役留在其中打理。凌无非作为此间的少主人,时常也会从金陵回来探望,在月钱方面也从未亏待过几人。 凌无非口中的那位老管家姓王,在这已住了几十个年头,见少主人归来,立刻迎上前来:“公子不是前些日子还说过,要出远门办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带来两位客人,”凌无非伸手指向沈、徐二人,道,“烦请王管家给她们安排两间客房住下。” “我们住一起就好了,不必这么麻烦。”沈星遥道。 “不麻烦不麻烦,既然是公子的朋友,便请进屋说话。”王管家笑脸相迎。 “你们先去吧,”凌无非对沈星遥笑了笑,道,“我去找件东西,一会儿就过来。”言罢,便即绕过三人,穿过侧门走去后院。 他在西侧的藏书阁前停下,正待伸手推门,却忽地一愣。他瞧见门外的锁虽卡在锁孔上,却并未扣紧,似乎已有人打开过。 凌无非微微蹙眉,随即回头对不远处正打扫庭院的小厮问道:“阿良,我不在这儿的时候,这藏书阁有人进去过吗?” “没有啊,”那个叫阿良的小厮摇头道,“王管家交代过,说是您吩咐的,任何人都不要进这藏书阁,咱们就算是打扫,也都只是擦擦门上的灰,从不会进去。” “知道了。”凌无非略一点头,随即拿下门上的锁,推门走进屋内,来到第三排书架正中的位置。 他将手伸到第三层摆放书册的位置,指尖忽然一滞,随即低头仔细查看摆放在这一排的书册名目,忽地促紧眉头,口中小声嘀咕:“难道是我记错了?” 随后,他沿着书架,一排排,一层层翻找起来,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本空白标题的书册,拿在手中翻找起来,却发现其中有几页,不知被哪里来的墨迹染黑,什么内容也看不到。 他左手不自觉攥紧了拳,拿着书册的右手,则重重把那本空白标题的书册拍在了书架上。 凌无非隐约嗅到屋内有股怪味,却来不及多想,径自便绕过书架走出藏书阁大门,见阿良正提着扫帚往院门走,便即上前将他唤住,道:“阿良,你等等!” “公子可有吩咐?”阿良回过头来。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人来过,或是……你们可有听到过不同寻常的声响?”凌无非问道。 “这……还真没有,要不公子您再去问问别人?”阿良挠头,困惑说道。 “好,你去忙吧。”凌无非只得转身走开。 他来到厢房一头,见王管家正命人打扫,于是上前询问,才知道这会儿沈星遥同徐菀二人还在前厅等候,随即王管家道:“王管家,一会儿收拾完这里,你帮我办件事,召集所有人询问,看这几日可有谁到过藏书阁附近,可曾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响动,不论有没有,都派个机敏些、身手好些的人去趟姑苏打听,看看鼎云堂那位段堂主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向。” “我立刻去办,”王管家见他神色有异,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公子。” “有人偷偷来过这里,还去了藏书阁。”凌无非道,“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不过,等我回金陵后,你便立刻带着家里这些人,先搬出去躲一阵子。我担心,有人已经盯上了这里,会对你们不利。” “好,那公子您也多加小心。”王管家郑重点头。 凌无非略一颔首,又交代了些事,方去往前厅,一推开门,便看见那师姐妹二人,一个坐在椅子上,左右打量着屋中陈设,另一个则百般聊赖似的趴在案几上,手指绕着冒着腾腾热气茶碗边缘,一圈又一圈地划着。 “这么快就回来了?”沈星遥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好像很不高兴啊?丢东西了?”徐菀也察觉到他神色的异常,便即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这里也不安全了。”凌无非道,“我爹有一本闲来记录风物的手记,放在藏书阁里,之前我只是草草看过,隐约记得,上面有关于玉峰山天玄教旧址那块石碑的记录,刚才本想找出来拿给你们看看,却发现其中有几页已被人涂黑。” “可找出是谁干的了吗?”沈星遥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上面写了些什么?” “我检查过,门锁被人动过,手记摆放的位置也与先前不同,至于是谁动的手脚,便不得而知了,”凌无非正色道,“至于上面的内容,我只记得有个身段窄长,方脸方眼的图腾,还有几行关于天玄教来历的记载,别的便记不清了。” “会不会是很重要的讯息?”徐菀站起身,道。 “本来我以为不重要,可如今看来,是有用的。”凌无非道,“其他东西我都已带去了金陵,那本手记还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是本游记,父亲的东西,能不移动的,我便想着,还是放在原位的好,谁知便出了这样的事。”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走?”徐菀说道,“不是说,这里可能也不安全了吗?”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只是让你们舟车劳顿,实在惭愧。”凌无非眼睑微垂,暗叹一声,道。 “这没什么,是我们麻烦了你才对。”沈星遥走上前,道,“那么,几时再启程呢?” “快到正午了,用过饭再说吧。”凌无非说着,正待转身,却被沈星遥唤住。 “无非,”沈星遥走到他跟前停下,直视他双目,认真道,“其实,我一直有些话想问你,从离开玉峰山起,我便觉得……” 她还来不及把话说完,便听到门外传来王管家的声音:“公子,两位姑娘,午膳已经备好,请随我去用餐吧。” “不用担心,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凌无非柔声说完,便瞧见王管家已走了进来。 “二位姑娘,”王管家对师姐妹二人一拱手,道,“公子刚才交代过,二位姑娘都是北方人,要是有哪道菜吃不惯,或是有什么想吃的,还请吩咐,我好叫厨子去做。” “不必如此,这样已经很好了。”沈星遥莞尔道。 三人同王管家来到饭厅,用过饭后,已是午时过半。徐菀也拍着嘴巴打起了哈欠。沈星遥见状,正待开口说话,却听得院外传来高呼:“公子!不好了!后院走水了!” 凌无非闻声大惊,连忙循声赶了过去,只见藏书阁的上空火光若隐若现,冒出滚滚浓烟,便忙令院中随从小厮取水救火,王管家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沈星遥追上前来,看着滚滚浓烟,眉头紧锁,不解问道,“你方才不是去过藏书阁吗?倘若有外人在,怎么躲得过你的眼睛?” 凌无非凝神深思,忽地反应过来,一击掌道:“是硫磺!我刚才在藏书阁里闻到的气味……有人把火药放在了里面。” 然而说完这话,转念一想,他却又犹豫了:“可即便提前安置了火药,又是如何引燃的?” “要么便是有内鬼,再要不然,便是机关了。”徐菀猜测道。 “只能是机关,”王管家听见这话,当即发话道,“留在府上的都是早些年就在此的家仆,或是他们的孩子,从未招过新人,即便是有什么谋划,也早就该动手了。何况刚才起火时,所有人都在别院听从讯问,藏书阁里,应当没有别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时候着火,兴许真是有什么机关。”沈星遥若有所思,“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想焚烧里边的书卷,还是有害人之心……” “王管家,”凌无非顿感无力,道,“就按我之前说的,你们都搬出去吧,回乡休养也好,遣散也罢,都别留在这了。” “可是公子,为何突然有人要对付我们呢?”王管家不解道。 “因为……”凌无非略一迟疑,半晌,方长出一口气,道,“我想调查父亲的死因。” “那公子先前提到鼎云堂……” “他不久前问过我,是不是去过……”凌无非话到一半,却欲言又止,摇摇头道,“唉,罢了,你便找我说的做吧。” “我来帮你。”沈星遥说着,便从地上捡起一只小厮端来的木盆,正待走去院子角落的水缸舀水,却被凌无非拦下。 “我来吧。”凌无非从她手中拿下木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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