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遥抬眼,目光恰与他相对,回想起方才在水中被他所救情形,心中漾起一阵暖意,当即握住他的手,小心走上小舟,还没等船飘一会儿,便又开始感到晕头转向,不自觉便靠在身旁的凌无非肩头,闭目养神,好舒缓头脑眩晕之感。 凌无非垂眸望了她一眼,用极轻柔的动作将她鬓边歪斜的木簪扶正,一句话也没说。 “怎么弄成这样?”等回到岸边,段元恒看着一身狼狈的众人,脸色蓦地便沉了下来,“那些船工到底是怎么回事?受何人指使?” “回掌门,他们都晕过去了,”一旁的侍从说道,“不如,把这些人都带去府上审问一番?” “这些船工都是姑苏本地人,有不少还是熟面孔,怎么会做这种事?”段元恒道,“一定有何蹊跷之处。” “时运不济,遇上瘟星罢了。”沈星遥未免被他知晓几人在玉峰山的遭遇,便随意敷衍道,“都是冲着我来的。” “是吗?”段元恒冷哼一声,“那姑娘又是什么身份?惹来这些仇家?” “我是什么身份,段堂主便不必知道了。”沈星遥道,“萍水相逢,何必打探得如此清楚?” 段元恒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凌无非看出不妙,连忙将沈星遥拉至身后护住,对段元恒道:“我家义妹自小怕水,应是吓着了,段堂主也不必太过惊慌,既然公子与夫人并未受伤,便不必再追究了。” “你这伤势不轻,得回去找胡医师看看。”段元恒瞥了一眼凌无非负伤的右腿。 “不必了。”凌无非道,“未免这些仇家再给鼎云堂带来麻烦,我们兄妹几个,找家客舍住下便可,便无需劳您费心了。” “这还了得?”段元恒的口气不容置辩,当即便对一旁的随从道,“好好护送凌少侠回去,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言罢,当即拂袖转身,大步走开。 几人不得已,只能暂时跟着回去,段元恒安排门人将几人送回各自房中,碰巧胡医师也还在府上,便请她去为凌无非查看伤势。府上家仆同婢女们也备下热水,将几人接了回去。 沈星遥沐浴更衣后,想起凌无非的伤势,便立刻赶去探望,走到门外,还未来得及敲门,便瞧见段逸朗从里边把门拉开,二人四目相对,场面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沈姑娘……”段逸朗不自觉别开目光,道,“今日之事……”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不关你的事。”沈星遥道,“他伤势如何?” “还好,伤口不算太深,未及筋骨,已经服过药了。”段逸朗说着,想了想,又道,“实在是对不住,让你受惊了。” “我去看看他。”沈星遥从段逸朗身侧绕开,走进屋内。段逸朗略一迟疑,也只好转身走出去,并小心合上了门。 凌无非此刻正坐在床上,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腰身往下都盖着被褥,回头望见是她,便即笑道:“你怎么来了,方才上岸时见你还有些头晕,不歇一会儿吗?” “已经好多了。”沈星遥道,“我过来时,听府上的人说,说那些被抓回来的船工一个个都昏了过去,等到清醒过来,皆是一问三不知。” “与那天夜里在玉峰山的情形一模一样。”凌无非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们的目标本应是徐姑娘,为何这次会找上你?” “发疯的只有那些船工,而不是在那条船上的所有人,我想应当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沈星遥道,“也许是对方认为,我和阿菀都会上那条船。” “对了,”凌无非忽然问道,“我看你被人从船头打落,当也受了内伤,可还要紧?” “都是小伤,不成问题。”沈星遥道,“我仔细想了想,阿菀留在这里还是太危险,我想同她商量,看她愿不愿意先回昆仑山。” “可你不是说,你与洛掌门有误会?”凌无非愣道。 “我姐姐也在山上,请她联络苏师伯派人来接,应当不成问题。”沈星遥道,“我也会同阿菀和姐姐说,若是有机会想起什么,定会给金陵发去书信告诉你。” “如此也好,”凌无非点头道,“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还是同从前一样,我也想试探试探,倘若阿菀不在我身边,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次出现。”沈星遥道。 “可如此一来,你的处境会很危险。”凌无非道,“还是不要独自行动的好。” “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不也好好的吗?”沈星莞尔,“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凌无非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好了,”沈星遥道,“你还有伤,便不打扰你了,这件事,终归不能我一人做主,还得回去同阿菀商量。” 凌无非略一点头。 他看着沈星遥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蓦地腾起一丝落寞,却想不明白这落寞从何而来。 然而等沈星遥回到房内,将这些想法对徐菀说完,却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 “我回昆仑山?那么你呢?”徐菀听完沈星遥的话,摇了摇头,断然否决了她的想法,“除非你能同我一起回去,否则,便是置你于危险之中,我不能同意。” “可那些人是冲你来的。”沈星遥若有所思。 “但今日在船上,那些人所针对的的确确只有你,”徐菀说道,“现在所设想的一切都只能是猜测,倘若我回去了,他们还是不放过你,又该怎么办?你可有想过后果?” 沈星遥听罢,凝眉不语。 却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徐菀上前拉开房,却看见凌无非靠着墙立在门外。 “你伤口还没愈合,便下地走路?”沈星遥见状一愣,“有什么事吗?” “刚才听你说要徐姑娘回昆仑山,才突然想到,这几日来,我们似乎都遗漏了一件事,”凌无非道,“昆仑与玉峰山,相去甚远,琼山派世代与外隔绝,即便与外界有所连,也断然不会让一个年轻的弟子单独出山办事。” “我起初也这么想过,可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沈星遥若有所悟。 “这里没有线索,但昆仑山上或许会有。”凌无非道,“而且,或许正是因为此事极为隐蔽,徐姑娘才会独自一人下山,去往渝州。而且,在徐姑娘失忆以前,应是不愿让长辈或是其它同门得知此事的,如今失忆而归,琼山派势必也会寻根究底,后面事态的发展,恐怕未必是她所愿。” “是我疏忽了,”沈星遥如梦初醒,“也就是说,真相可能就在阿菀自己身上?如此说来,还是只能联络姐姐,让她去阿菀房中找找有何线索?” 说着,她蹙了蹙眉,摇摇头道:“不对,阿菀同姐姐师承不同,要让姐姐去她屋里,还得找个由头才行。” “这个简单,信我来写,就说让她到我房间找点东西,这总不会有人多问。”徐菀说道。 沈星遥点头,正待出门去借纸笔,才猛然发觉,凌无非一直都顶着剧痛的伤腿在门外站着,便立刻上前搀扶。徐菀则出门去借纸笔。 凌无非由于一直都靠左腿支撑,又靠着墙,一个姿势站得久了,难免有些僵硬,被她搀扶以后,脚下忽然收力,身子不受控制向前倾斜栽去。 沈星遥与他面对着面,这一个踉跄,令她措手不及。她手忙脚乱将人搀稳,再抬眼时,才发觉两人鼻尖已几乎快要碰在一起,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几乎是不约而同,二人先后都想起了不久前在太湖水下,凌无非为救险些溺水的沈星遥,以口相就渡气时的情形。湖水冰凉,体温几不可察,但唇瓣柔软的触感,却真实得很。 “进屋坐吧。”沈星遥打断了这微妙的气氛,将他扶至屋内的椅子上坐下。 “你也不必太过着急,”凌无非避开她的目光,道,“离寿宴还有几日,可以先在这等消息。” 说着,他想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件事。” “但说无妨。” “等段堂主审问过那些船工,定会过来找你问话,在玉峰山的那些事,还望你能保守秘密,切勿向他透露半个字。” “这我知道,不必你提醒。”沈星遥道,“设法敷衍过去就好,还有,我们真得尽快找个理由搬出去。” “我看,不到寿宴结束,未必走得了。”凌无非道,“这几日里便少与他们打交道,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好。”沈星遥点头。 徐菀很快拿了纸笔回来,与二人商议,仔细斟酌字句,直到黄昏才把书信写完,这才放心把信交给沈星遥。 “这信要怎么送回去?”徐菀不解道。 “我自有办法,”沈星遥道,“只管把信送出去,剩下的就看姐姐怎么做了。” 说着,又转向凌无非,笑道:“我正好要出门,便扶你回房去吧。” “那就多谢了。”凌无非扶着桌子,艰难站起身来。 沈星遥搀扶着凌无非走出房门,穿过小院,看着身旁飞过的小虫,不觉感叹道:“昆仑山上可比这冷清多了,真希望姐姐也能下山看看。” “我记得你曾隐约提过,那是你的同胞姐姐?”凌无非好奇问道。 沈星遥点头:“我比她小几岁。姐姐性子比我温和,向来与世无争。三年前,我与掌门争执,叛出师门,依照门规,要与掌门过得百招,才能出得了山门。当年我才十五岁,有哪里会是掌门的对手?百招之后,已是遍体鳞伤,全是靠着姐姐陪伴,我才能平安无事走下昆仑山。” “也就是说,三年前的那件事,让你冒死也要离开师门,”凌无非道,“如此说来,洛掌门对你成见不浅。” “说来也奇怪,”沈星遥摇头笑道,“许是我的性子太执拗了,掌门一直不喜欢我,却对姐姐照顾有加。幸好我也的确更喜欢山下的生活。” “为什么?”凌无非饶有兴味问道,“不觉得繁琐的人情往来,比不上昆仑山里的日子清静吗?” “昆仑山是清静,可就是太清静了,才让人觉得无趣。”沈星遥莞尔,“人间有四季,昆仑山却只有冬天。春夏秋季,鸟兽虫鸣,甚至是枯萎的叶子落在地上,被风卷起的声音,在我十五岁以前,都从未听过。我甚至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还要回到昆仑山上生活,我一定要带些山下的小玩意儿回去,最好是有声响的,时不时敲一敲,听一听,才不会觉得无趣。” “原来是这样。”凌无非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身旁的少女,见她展目望向远方蝴蝶飞舞时那专注的模样,忽觉此刻风光,一派静好。 春风夏雨,秋日风霜,这些在俗世中人看来最寻常不过的四季寒暑,原来也会成为她留恋红尘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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