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遥回到客房,一推开门,徐菀便立刻迎了上来:“师姐,我觉得那个段夫人不对劲,总想和你套近乎。” “不必你觉得,我也知道她话里有话。”沈星遥坐下身来,咬唇思索片刻,“我想等明天再看看,能不能找个理由搬出去。” “师姐,我想不明白,”徐菀在她身旁坐下,道,“段夫人对你如此热情,究竟是为什么呢?” “兴许正如他说的,要我指点段逸朗学刀?”沈星遥若有所思,“又或是要我把我生平所学都教给他?” “这怎么行?虽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最起码的道理还知道,”徐菀道,“江湖规矩,各派武功,不可传于外人。更何况……” “更何况我早已不是琼山派的弟子,掌门没废去我这一身功力,已属宽宏大量,又怎能传于外人?” “当然,”徐菀用力点头,“那我们明天就找个理由,搬出去。” 这师姐妹二人,毕竟涉世不深,所能料想到的,与郭春馥真正的用意,实则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与此同时,郭春馥正将段逸朗拉去房里,大声训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出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郭春馥气急败坏,捏起段逸朗一只耳朵,继续说道道:“人就坐在你旁边,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吗?好好的姑娘,生得貌美,心气不傲,武功还是万里挑一的好,这样的姑娘,你还想去别处能找着吗?” “啊?”段逸朗只觉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郭春馥松开捏着他耳朵的手,道,“我的小祖宗,你看看你爷爷,都快七十岁了,再看看你,段家刀法,你学到了皮毛没?屁都没有!想要鼎云堂能在江湖之中屹立不倒,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在武学之上天赋超群的姑娘,给你爷爷生个曾孙,好把咱们段家的武功传下去!” “这……原来您是这个意思?”段逸朗恍然大悟,“您早说嘛……不过,还不知道沈姑娘的年纪……” “年纪怎么了?即便大你一轮,你也得娶她!”郭春馥翻了个白眼,道,“你爷爷都这岁数了,他还能硬朗几年?你还想到哪去找这样的姑娘回来?是时候帮你爷爷分担些事了。” “可是……” “哎呦,我可真是命苦。”郭春馥坐下便开始掏帕子抹眼泪,“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还是个不争气的主,上辈子我定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好好的就……” “娘,我同人家还不熟悉,”段逸朗上前道,“就这么贸然向人家姑娘提亲,会把人吓跑的。” “这不还有几日吗?她人在这儿,总归跑不了的,”郭春馥伸出手指,在他额头正中轻轻推了一下,道,“傻孩子,只要你听娘的话,为娘包你在寿宴之前,把这丫头拿下。” 段逸朗听罢,点了点头。 时下天色已晚,听郭春馥说了一通,段逸朗也觉得倦了,于是向母亲告退,准备回房休息,然后才走出院子,却被人从身后唤住,正是凌无非。 “凌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段逸朗一愣,迎上前道。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凌无非开门见山,“你打算照她的话做吗?” “你偷听我和我娘说话?”段逸朗惊讶不已。 “刚才在饭桌上,听你娘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猜到她想做什么,”凌无非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怎么你们都听得出来,唯独我……且慢,沈姑娘该不会也……”段逸朗双手一拍,暗道不好,“她没被吓着吧……” “加上三年前那一面,加起来,你们相识也不到一月,短短一月便要确定终身,你是如何想的?”凌无非问道。 “我娘说得对,沈姑娘为人坦率,武功又高,性子也算好相处,”段逸朗道,“与这样的人共度余生,日子定也安逸舒心。” “仅仅如此?”凌无非摇头,“你既对她无心,又何必如此?” “凌大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琴瑟和鸣,恩爱不疑?”段逸朗摇头,解释说道,“只要我能好好待她,不惹事生非,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当真如此吗?””凌无非道,“你对她示好,她必然会认为是你对她有意,惹得人家对你动了心意,你却未动真心,如此为之,当真对她公平?换言之,若她应允了你,他日你又遇上心仪之人,又待如何?” “这有什么?即便那般,大不了藏在心里,按下不提,只要不让她知道真相,好好待她,始终如一,一生也不过如此。”段逸朗道。 “罢了,与你说不明白。”凌无非摇头走开,不愿再与他废话。想起沈星遥方才局促的模样,凌无非略一思索,径自便走去了沈星遥师姐妹二人所住的偏院,却刚好瞧见一个人影飞掠出围墙之外,便立刻追了上去。 那身影正是沈星遥。只见她一路飞檐走壁,直到郊外树林方才停下。凌无非连忙止步,藏身树头,远远观望,却见沈星遥拾起一截一尺余长的断枝起势,在林间舞动起来。 昆仑山上长年飞雪,与这林中纷纷扬扬的花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星遥以断枝为兵刃,纵跃飞舞,身法轻灵优雅,裙裾翻飞,衣袂飘扬,一招一式间,全无肃杀之气,风动花叶落,在月光之下,如仙子一般翩然。 凌无非看得呆了,蓦地想起那句江湖传言——人间英杰薛折剑,天上神仙隐昆仑。 沈星遥便是那仙子下凡,本该自在来去,不沾一片尘埃,又怎能让段氏一门的功利之心所染?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上前一步。沈星遥也听见了动静,收势驻步,扭头朝他望来。 “你怎么来了?”沈星遥道,“我还以为走远一点,便不会被人察觉。” “我并无窥探之意,你别误会,”凌无非忙道,“只是见你今日面对段夫人时,极不自在,所以不放心,才跟来看看。” “倒也不必如此小心。”沈星遥笑道,“我独来独往三年,不都活得好好的?” “这……倒也是……”凌无非笑了笑,却不自觉叹了口气,思索着如何将段逸朗母子的心思告知与她。 “说起来,你也觉得不对劲吧?”沈星遥道,“段夫人的意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难不成,是想让我教段逸朗学武?” “嗯?”凌无非听到她的“领会”,不由一愣,“你说什么?” “她在饭桌上,三句话不离指点,这意思,可不正是想让我坏了规矩,教他武功吗?”沈星遥认真问道。 “你……真这么想?”凌无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了半天,方才开口道,“不过照你这么理解,似乎也不无道理。” “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吗?”沈星遥不解。 她自幼在昆仑山长大,琼山派里,除了少数家眷,全部都是女人。即便有些姑娘成年以后下山游历,带了男人回去,也少与门中姐妹谈论凡俗之事,是以当然不会懂得这些世俗男女间的弯弯绕绕。 “当然有,”凌无非道,“仅是图你授他武艺这一点,便不会只是嘴上说说,想把你留在姑苏,还可以换个理由。” “换什么理由?”沈星遥歪头问道。 “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又是年纪相仿,男未婚、女未嫁。”凌无非语重心长道,“这总该明白了吧?” 沈星遥凝眉想了想,忽然开口发问:“我好看吗?” “啊?”凌无非被她问得一愣。 “很难回答?”沈星遥不解。 “没有,”凌无非缓过神来,点点头道,“你的相貌,自然不差。” “可好看的女人,应当到处都是。”沈星遥转念一想,道,“这也没什么可图的。” “可是像你这样,年纪轻轻便能看出已成名前辈招式中有破绽的女子,放眼江湖,也挑不出几个。”凌无非道。 “你是说……” “我且问你,你觉得逸朗如何?”凌无非又问。 “武功太差,性子软弱,甚是无趣。”沈星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还有些私事,我得尽快了结。”凌无非道,“再给我半日时间便够了,从此刻起,不论他们找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轻易听信。” “这也不妥,”沈星遥道,“总得做做样子,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不至于无法自保。” “早知如此……唉,罢了,你多加小心。”凌无非道,“这样吧,你先假装不知他们母子意图。我来想个法子,看看如何解决更为妥帖。” “好。”沈星遥点头,表情郑重而认真。 一阵轻风拂过,撩起沈星遥额角细碎的发丝。月光慵懒洒下,照亮她那对澄澈明亮的眸子,如明珠一般,绽放出光彩。 翌日一早,沈星遥刚从床上坐起身来,便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才知道是段元恒派人寻了位姓胡的医师前来,要给徐菀瞧病。 据说这位胡医师,在姑苏本地也是赫赫有名,只是有个怪癖,瞧病的时候,不让有人在旁边,据说是怕被人偷师。沈星遥听了,只觉古怪得很,然而想起凌无非所说的,不要轻举妄动的话来,便只好跟着领路的家仆到了前院,见着了这位胡医师,那是个始终板着脸孔的中年妇人,看见二人后,不声不响便坐下了。 “师姐,怎么办?”徐菀小声问道。 “你觉得呢?”沈星遥微微蹙眉。 “我觉得,还是试试看。”徐菀说道,“此人不会武功,还不至于把我拿捏住,只要她给的东西,我不闻、不动,不饮,应当便没什么事。” “也罢,你多加小心。”沈星遥略一点头。 “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叫你做什么,表面答应便是了,照理来说,这些江湖大派,还不至于伤人害命。就算他们真想娶你,也不可能五花大绑,硬把你塞上轿子吧?”徐菀道。 “这我都知道,你放心。”沈星遥点头,莞尔一笑。 徐菀留在前院,沈星遥本想去向段元恒道个谢,却听院内的家仆说,段元恒一早便唤了凌无非去他屋内,似乎有事商谈,到现在也没打开房门。 沈星遥听罢,想到昨晚在林中那番谈话,正打算转身回房,却忽然被人唤住。 “沈姑娘,可找到你了。”唤住她的人,是郭春馥的贴身婢女玉香,仿佛找了沈星遥很久似的,一见她便快步走了过来,道,“夫人还记着昨日沈姑娘说的话,听闻沈姑娘喜欢到各处游历,一早便做了安排,打算陪姑娘逛逛姑苏城。” “现在就去吗?”沈星遥一愣。 玉香点点头,盈盈笑道:“不打紧的,为师和徐姑娘都在府上有人照看,一会早些回来便是了。” 沈星遥不禁锁紧了眉头,沉默良久,方点头道:“也罢,我同你们去吧。” 郭春馥备了车马,将沈星遥接了出去,径自便去了西北边的虎丘山下。 虎丘素有吴中第一之称,山中树木苍翠,怪石嶙峋,园林与峭壁共存,相映成趣,与别处的山水,倒真有一番区别。 沈星遥长在山里,在这虎丘山内崎岖的道路间行走,如履平地一般。 相较之下,半点武功也不懂的郭春馥走这山路,便显得有些吃力。她见沈星遥体谅似的放缓脚步,便忙推了一旁的段逸朗一把,以眼神示意让他上前同沈星遥多说几句话。 “沈姑娘,前面就是剑池了,”段逸朗追上沈星遥的脚步,道,“相传剑池之中藏有名剑扁诸、鱼肠,皆为吴王阖闾殉葬之物,早些年,许多行走江湖之人,常常来此寻宝探秘,只盼能得到池中名剑,一统江湖。” “几把宝剑而已,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驾驭。”沈星遥不以为意,“不过,姑苏最大的门派,不正是鼎云堂吗?在这剑池脚下,段堂主却是因刀成名于江湖,这是为何?” “这个嘛……”郭春馥眼珠一转,追上来道,“各人有所长,也不稀奇。” 三人在虎丘山走了一圈,回到山脚时,已然到了巳时。郭春馥又提起,要带沈星遥去尝尝最好的糕团和酒酿饼,于是一行人又上了马车,去往一处叫做“流云渡”的酒家。 沈星遥始终惦记着徐菀的情形,一路又是在马车里,并未留意到这流云渡是个临水建造的酒家,等到穿过内里一条富丽堂皇的长廊,上至二楼雅间坐下,脚下木板忽地晃动起来,才后知后觉跑去窗边张望,这才发觉,已然置身画舫之上。 “这是在船上?”沈星遥登即变了脸色。 “流云渡的雅间,都在这画舫之上,”郭春馥起身,缓缓走到她身旁,挽起她的手道,“来到姑苏,不游太湖,岂非白来一趟?” 沈星遥不言,不动声色挣脱她的手,将窗边珠帘都卷了起来,窗扇也推开到最大,好让湖上的风都能吹进屋内。 她也不是第一回晕船,要说害怕,倒不至于。只是她对段家几人,防心未卸,着实不想让郭春馥母子二人瞧见她的窘态,将她拿捏住,于是只得故作镇静,坐回到桌旁。 “尝尝这个,”段逸朗盛了一碗赤豆圆子推到沈星遥跟前,“流云渡有几道名菜,旁的酒家都比不上,这赤豆圆子,便是其中最不可错过的一样。” 沈星遥拿起汤匙,看着碗里被鲜红的汤汁浸润的糯米丸子,迟疑片刻,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丸子一入口中,那绵密的甜味,只让她本就晕眩的头脑,更觉得粘稠沉重。 她强压下作呕的冲动咽下丸子,随即丢下汤匙,借口想看湖上风景,匆匆推门而出,走去外围长廊。郭春馥见状,立刻对段逸朗使了个眼色,让他跟出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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