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议和之后,皇帝赵构内心得到一定慰籍,竟开始有了几分贤明之君的样子,将提议恢复太学的劄子做了仔细批复。 而后门下后省将办学事宜送至礼部商议,礼部又下文交于太常寺。 朝堂之上,太常寺少卿王赏执着笏板道:“禀官家,如今天下安定百业待兴。不谈造新学府需费几何,就说这临安城寸土寸金各有所用,上哪儿去找一块合适容纳天下出类拔萃人才的土地呢?” 太师秦桧曾任职过太学学正,十月他过继的嗣子秦禧又进士及第,自想未来能子承父业为儿子铺一条相同的路,顺便煞煞反对派的威风。 于是他接话奏请:“陛下,太常寺王少卿所言极是。礼部推进办学,但亦须拨放场地钱款。臣看今年京中新空置了一处大宅,不如盘活使用,一切便宜。” 不管是否自愿,现下皇帝赵构与秦侩几乎如同穿到一个裤管里般,难以切割。 一经提醒,赵构立马想到:“吾记得岳飞一宅临着西湖东岸,风景甚好。既已查抄,就用此处办学吧。” 一言官上谏:“陛下,臣认为此举万万不可。他为官清廉,他所靠俸禄购置江州庐山的价廉田地,收留由北而来的乡亲、家族逃难者,也均已查抄。岳公已死,他的宗族乡人再次流离。若是连他京中故宅也不留一处,只怕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秦桧白了他一眼,见只不过是个边缘闲职文官,也懒得出言打压他,只使了一个颜色,殿旁候侍的内侍便前去将他引出了朝殿。 放佛此言语未曾发生过似的,殿中朝臣很快便随高宗之意定下了在岳飞旧宅设立国子监,复兴太学的事。 礼部牵头、太常寺主办维护修缮,要求在次年开始招生教学。 绍兴十三年正月,行在街上张灯结彩处处都是新春喜气之时,官府正式颁布称“召以钱塘县西岳飞宅为国子监太学”。 人群围着告示讨论:“听说现在已有三百人报名了。” “政策才刚出就有那么多学生了?不过听说除了招收省试成绩尚可但落榜的学子,太学还尽量向各地方民士开放、不问年龄,可由地方保荐入学。” 出门收账的彭家父子听见这些话,见街口多人聚集,于是也随众前去看了这告示张贴的内容。 返回路上二人并未讨论此话题,如常行到铺内张罗生意。 一刻钟观察下来,彭父未见儿子面色波动,心中甚是安心。但他还是忍不住发问:“大郎,你于这新政可有什想法?” 正执着鸡毛掸子拭擦柜台的彭成淡然回答:“妹妹日渐也大了,自也要为她多备些将来傍身的嫁妆才是。只愿生意兴旺,社稷安康,不叫传了多代的技艺断在儿的手上。” 彭父欣慰:“靖康元年前,你祖翁并着众叔公抛下在汴京的生意奔回老家,这才侥幸躲过了战乱。也留得机会将手艺传承,叫如今族里人个个都能食饱饭。庶民能自保自济,也算是忠君爱国了。” 彭成只干活不再言语。 做东家的彭父宽厚,正月里一早都自行开门,叫管事伙计与家人吃过早饭缓缓后再来铺子做事。 接近晌午,店里忙活的人手多后,金洵与金念一起寻到铺子里找彭成玩耍了。 因太过熟悉,彭成无需客套地去表露对两兄弟的欢迎,做个揖后直白发问:“你们姊妹怎今日不一同来?” 金洵不在意地说:“女孩子渐大,无事总要拘在家中养养静娴的性子。” 金念有些糊涂:不是四姐姐嫌三哥无趣,才懒得出门的么? 彭成闻言后压根没有与金家兄弟二人外出闲逛的心,有客上门甚至接待得更加积极用心。 金家兄弟反正今日无所事事,倒也不在意被晾在一旁。 彭父看不过眼开始驱赶彭成:“店里现下也不缺人,你们小郎君总还是要处一处的,长大情深能相互衬个手。” 彭成低声回应:“可儿并不是孩童了,于那瓦子里的事物并无兴趣。” 彭父悄声劝:“这是你未来的舅子们。万一他们晚上回家跟金四娘子提两嘴说今日未得招呼,你那未婚妻以为你不重视她故意冷待她兄弟怎好?” 彭成脱下上午为干活而穿的麻布罩袍,端正衣冠后对金家两兄弟说:“忙好了,今天我做东,请二位弟弟去茶肆喝茶吃果吧。” 金家两兄弟月钱一直紧巴巴,听见此话连道彭家阿兄的好。 他们原以为是去路边的茶铺喝喝碎末茶听听说话人讲故事,谁知竟被带到了城中最好的茶楼。 他们不解地望着彭成。 彭成铺了铺大腿前的衣衫,正色说道:“虽我也不甚宽裕,但正月期间,总还是要将弟弟们款待得妥帖一些。” 只见这楼里种了四时花,张挂名人画。红灯绿绸,较平日雅致里多了一份烟火味的热闹,可见消费不菲。 店内还设了十处双陆局供茶客们执棋娱乐。 彭成金洵点了擂茶,金念点了盐豆豉汤。因人太多,趁茶汤与茶点未上桌的间隙,三人到双陆局旁围观棋局。 背向的执棋人向右偏了偏头,金洵差点呼出口:“郡……” 彭成眼疾手快捂住他嘴,并想拖着他往人群后躲。 不巧,赵瑷还是同他们对视上。 彭成尴尬,看着普安郡王与恃卫的打扮—棉布素色大翻领袄与灰色下裳,像是扮作寻常官贵子弟。于是便试着行礼:“赵衙内好。” 赵瑷心中暗夸彭成聪慧,满意道:“彭家大郎无需多礼。” 金洵还未理解,但也知道依样画葫芦带着幼弟同样行了礼:“问赵衙内好。” 赵瑷笑着点了点头。 赵瑷最终因分心落败,愿赌服输笑呵呵地叫手下剪了些碎银用戥子秤过交与对方。 彭成带着金家两兄弟往自己的位置走,茶博士也正好托着茶盏吃食过来了。 谁知响起一个声音:“把这些都送入我三楼的雅座。”原是普安郡王赵瑷。 茶博士见是多年的老客发话,又转身得到新客的点头示意后便收回盏碟朝楼上走。 到包房以后,坐上主位的赵瑷对行礼的三人招呼:“各位入座吧,不必拘礼。” 金洵憨直:“吾等倒是与郡王有缘,遇见好几次了。” 彭成见赵瑷为人随和达礼,定是不会疑他未来小舅有攀附之心,并未出声。 金念年纪过小无法插话,随着彭成一起静静吃汤。 赵瑷便饶有兴趣地与金洵长聊起来,先是谈了一些学堂见闻,又聊了一点经书诗赋。他发现这金家三郎资质于学业上确实平庸后,本想转移话题。 金洵却将彭成也拉入了话题:“彭兄,官家重兴太学,地方子弟得举荐便可入学。父亲通过书院已将我推选上报。你真的也不试一试么?” 彭成摇摇头:“我不似你,家业还需我来打理。” 金洵又道:“可是我妹妹自小想要嫁入士人之家。这你定也是知道的。我们这样的家境,并不缺银钱,但是身份总是低微了些。” 彭成制止:“这话不宜在外提。” 金洵又道:“你可知秀秀之名如何得来?” 赵瑷好奇:“如何得来?” 金洵陷入回忆状:“四妹幼年时曾唤阿静,爹娘来京谋生希望她能得到安稳宁静的生活。后来我们都随父母来京定居后生活日渐丰足,长辈便生了不同的愿景。希望她至少能当个士人娘子,与夫婿二人秀出于庶民。” 赵瑷自然地接着话头:“哦,原是因此得名。你们期望未来连襟有较高身份,是否想拿姊妹去做利于家族的交易?” 即刻涨红脸的金洵连连否认:“一家骨肉,怎会为以姊妹婚嫁之事去换私利?男子建功立业岂可盼取裙带关系?只要小妹过得好,哪怕是寻得贵胄之家,我们父子兄弟也绝不攀附依靠!” 金念终于略懂一些兄长的意思,起身向彭成作揖:“彭家阿兄,听说你才学出众。男子得以书写天赋,应以天下社稷为重。家中并非独你一子,若如你入仕,彭家阿姐料想也能帮你打理一部分家业。” 金洵认真地说:“彭成,你应继续考学,我们一起入太学吧。” 彭成握了握腰间挂着的荷包,略带几分自信:“不去。若她不愿,彭某自然肯放手。金弟你无需多虑了。” 兄弟几个未曾疑赵瑷会与吴国公一样,于金秀秀一区区民女感兴趣,却不知这些话叫他悄然记在心。 赵瑷转移了话题,又叫来唤“酪面”的稀罕点心招呼几个小郎君。他说:“这是北面的吃食。拿两个新样油饼夹此粉酪而去食,味道甚好。” 金念从彭家出产的素雅漆碟中拿出油饼模仿之,品尝满足得直眯眼。 众人皆乐。 吃食颇多,金洵心中还生出一些难道明的期待。 谁知赵瑷竟起身:“吾家中有事,先行走一步。帐已结,几位慢用。” 送走赵瑷后,金洵嘟囔:“还以为与郡王一道,能唤些个美人听听曲儿。” 彭成并不掩盖自己的鄙夷:“书院同窗夫子就教你这般习性?我需回去看铺子了。” 金念扯着哥哥:“三哥,莫再说这些纨绔话了。我们也归家给父亲帮忙吧。” 金念拍起幼弟的额头:“你竟也管束我!” 彭成制止:“《左传》言:君子曰,从善如流,宜哉。下对上者言之有理,需听谏。” 待他言毕,金洵恼怒地走出雅座行在了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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