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成蹊被派来打扫暖炉里的炭灰。成蹊过来的时候,学生已经都走了,整个学堂只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撑着大脑袋一脸愁容地发呆。 成蹊犹豫了一下,若是此刻清扫暖炉,屋子里就会冷下来,所以这个人不离开的话,这炉灰是没法清理了,这么等下去要等多久啊? 想了想,成蹊忍不住问道:“不是已经放学了吗,公子怎么不走?” 那个孩子气哼哼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成蹊愣了一下。 “你们都知道我又被罚抄书了是吗?” 成蹊心里明白过来了,此人是被罚留堂了。成蹊决定还是不要惹他,学堂里的公子们,自己一个都惹不起,还是乖乖出去等他离开再说吧。 小公子打量了一下成蹊,突然眼睛一亮:“前几日公孙非欺负的那个人是你吗?” 成蹊站住了脚步。 “我那日不在,后来听同学说了此事。若我当日在,肯定不让公孙非欺负我家的人。” 成蹊有些纳闷:“公子是?” “我是赵纠啊,你还是我家的下人呢,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成蹊恍然大悟,此前听目叔他们提到过,赵敬的几个儿孙都学业有成,和赵敬一样有学问,只有最小的孙子赵纠,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每日只喜欢舞枪弄棒,跟人打架,大字都不识几个,可是愁坏了赵敬。 原来眼前这个小公子便是赵纠。 此刻赵纠已经起身跳到了成蹊身边,拉住成蹊道:“你叫什么?” “成蹊。” “你几岁?” “十四了。” 赵纠大笑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得意洋洋道:“我比你还小一岁呢,但我比你高一个头都不止。” 成蹊看着赵纠高大壮硕的身材上顶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一脸的天真可爱,实在是有趣得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人实在是无聊了,你过来陪我吧。” 赵纠也不管成蹊同意不同意,拉着成蹊就坐在几案旁,成蹊看木简上只写了三四个字。 “公子要抄什么书?”成蹊问道。 “祖父说,我既是喜欢射箭狩猎,那就抄一遍《驺虞》,太难了。”赵纠唉声叹气。 “不过是二十几个字而已,这有何难?” “你竟知道《驺虞》?”赵纠似乎无比惊讶,“那你会写字吗?” 成蹊点点头。 赵纠突然将木简和笔墨往成蹊面前一推:“那你帮我抄。” 成蹊一下愣住了,犹豫了片刻,刚想拒绝,赵纠马上提高了声音:“你要不写,我就把你送到公孙非家里去。” 成蹊看了赵纠一眼,虽然明知是威胁,但说不定这个笨头笨脑的家伙真做得出来。 成蹊没办法,只得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赵纠的字,然后模仿笔迹很快将《驺虞》完整地写了一遍。 赵纠激动地跳了起来,还没等成蹊说话,赵纠已经举着木简大笑着冲了出去。 --------------------------- 成蹊无奈地笑了起来,赶紧收拾暖炉。等收拾完出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昨日自己在地上没写完的《常棣》,“是究是图”后面,赫然正是“亶其然乎?” 成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有人把自己写的东西补充完整了。 成蹊想了想,捡起旁边的木炭又写了一遍《驺虞》,但故意把最后一句没有写。说不定这个人会再来写完,不知道他是不是见不得有残缺,一定要补齐了才安心。 这可真是有趣。 成蹊回到后院劈柴,突然目叔过来,一脸紧张道:“公子纠派人带话,要你赶紧去他房间一趟。你是怎么得罪他了吗?” 成蹊心下一沉,惶恐是不是抄书的事情败露,赵纠此刻要找人出气。但眼下也只得洗了手,在目叔担忧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来到赵纠的房间。 看到成蹊进来,赵纠一把抱起成蹊转了好几个圈,才将成蹊放了下来。 成蹊吓得魂都快没了。 “祖父夸奖我了,这可是祖父第一次夸奖我啊。”赵纠哈哈大笑道,然后自己又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为何夸奖?”成蹊小心翼翼地问道。 “说我抄书抄得快又好,无一错漏。”赵纠得意道,“当然,字还是要提升一些。” 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赵纠,成蹊不禁哑然失笑。 “公子叫我来,就是为此事吗?” “我叫你来,是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以后你就做我的秘密书童好了。” 成蹊愣了一下:“秘密书童?” “我看出来了,你学业比我好,日后你就帮我应付祖父的检查。” “可我后院还有好多事呢。” 赵纠转身拿出几枚钱币放在成蹊手上,然后得意地看着成蹊:“还要什么?” 成蹊知道自己是没办法拒绝了,在后院做杂活,能不冻饿而死就很好了,是不可能有钱的。 成蹊想了想,对赵纠说道:“我的确有一事需要公子帮忙。” 赵纠眉毛挑了挑,一脸兴奋道:“快说说。” 成蹊将找舅父的事情说了一遍:“公子在上都认识的人多,也只有公子能帮我了。” “那我们说好了,我帮你找舅父,你帮我应付学业。” “好,一言为定。” ---------------------------- 成蹊拿着赵纠给的钱,给自己和目叔夫妇各买了一身新衣服,狐傕送的那身衣裳,虽是缝缝补补的,但成蹊也舍不得扔掉,而是洗干净收了起来。 目叔很惊讶成蹊哪里来的钱,成蹊便说平日里帮公子纠做了点事情让他高兴了,他便赏赐了一些钱。 目叔便也没再追问,只是叮嘱成蹊道:“与主家来往要更小心谨慎一些,今日高兴赏赐你东西,明日不高兴便要杀你。可千万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成蹊应了下来。 成蹊记着自己写在地上的字,第二日趁无人注意,特意跑到学堂后门去看了看地上的字,那篇《驺虞》的最后一句,果然被人补齐了。 成蹊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此刻老师正在讲课,成蹊趴在后门看了看学堂里的人,却意外发现了当日帮忙解围的那位墨色衣裳的公子,今日他穿着一身深黄色,看上去更是丰神如玉,气宇轩昂,让成蹊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此时赵纠也发现了门口的成蹊,便和成蹊挤了挤眼,示意成蹊在外面等着。成蹊便干脆坐在墙角听老师的课,时不时用木炭在地上写一些。 让成蹊感到开心的是,此后无论在地上写了什么,总会有人会在成蹊的字后面再写一些,就像是对成蹊的一些回应,这也变成了成蹊每日去偷听老师讲课之外最期待的事情。 成蹊给赵纠抄了几次书,跟赵纠也熟悉了起来。 ------------------------------ 一日放学后,学生们陆续离开,成蹊目送那个俊美的公子从前门出去。当他从成蹊身边经过时,成蹊赶紧朝他行礼,他便也朝成蹊微微笑了笑。 成蹊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方才那个俊美的公子是对自己笑了吗? 学堂里的人渐渐都走了。赵纠见状,赶紧将成蹊叫了进去:“快进来,今日抄《干旄》。” 成蹊早已轻车熟路了,二话不说坐在赵纠旁边开始写了起来。赵纠则躺在一旁翘着脚,悠然自得地吃着东西。 成蹊瞥了一眼赵纠,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坐在公子右首衣深黄色的那位公子是谁?” “你是说子珪吗?” “子珪。”成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突然提高了声音:“可是洵国王子子珪?” “你竟连他也知道?”赵纠也有些意外。 他果然也是王公贵族,成蹊继续问道:“平日与他一同进出的那个公子,莫非也是王子?” “你是说公孙兼吧。他二人关系的确不错。” 成蹊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出事那日,自己面前的三人,竟是天济国的两个王子公孙兼和公孙非,以及洵国的王子子珪。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啊。 “真令人羡慕。”成蹊由衷地感叹起来。 “有什么可羡慕的,你看子珪,说是洵国王子,其实也就是洵国送到天济来的质子,日后顶多在天济或哪个诸侯国谋个官职,没什么机会翻身改命了。公孙兼和公孙非也一样,一旦天济有王子被立太子,他们二人要想活命,也得跑路去其他诸侯国了。所以你看他们现在明争暗斗,多无趣。”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很多诸侯国的大臣,亦都是别国甚至天子国的王子。” “所以啊,你说做这种王子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们这种普通人来得自在呢。” “普通人?公子竟然说自己是普通人。”成蹊哑然失笑。 “我怎么不普通了,我连抄书都不会,还得要你帮我抄呢。” 此刻赵敬突然从前面进来,赵纠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然后拉了拉成蹊,成蹊一抬头,也吓得赶紧站了起来。 赵敬走到二人面前,将书简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看了看赵纠,又看了看成蹊,对赵纠说道:“你将《干旄》背一遍。” 赵纠脸色一变,嗫嚅半天,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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