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范池眉眼一挑,脸上带上了生意人特有的客套又热情的笑容,“不知谈老板娘有什么生意要照拂在下呢?” 谈筠不急不缓地给范池和自己倒了杯茶,那动作行云流水,浑然看不出她新学不久。 “范老板当年能带着商队横穿西域,不知现在可有兴趣做一回运输的生意?” 范池笑着接过那杯茶,似没什么反应,谈筠却敏锐地注意到他极快地皱了皱眉。 谈筠也不急,就悠哉哉地喝着茶,等着范池的反应。 范池见谈筠一句话后就什么都不说了,不免内心腹诽,这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咋不继续说说呢? 无奈,他只好先行开口,“不知谈老板娘要运些什么东西?又是运往何处?” 谈筠眯眼一笑,“运粮食,运往鹤绥镇。” 此言一出,不仅范池愣了愣,就连一旁的胡月娘都一脸紧张地看着谈筠。 老板娘为何这般直言?这运送粮食到鹤绥镇不应该是秘密行事吗? 谈筠却仿佛看不到她眼中的焦灼,依然笑眯眯地等着范池的回答。 范池一眼就看到了胡月娘脸上的表情,心下自然有了些计较。 他走南闯北近十年,自然知道鹤绥镇是什么情况,这几年边关不稳,他这段时间为了安全,连西域都没去了。 这谈筠,不过一个客栈老板娘,为何要掺和进鹤绥镇运粮的生意里去? 这粮,到底是运给谁的? 不过短短一瞬,范池就想了很多,他抬起头看向谈筠,却见对方坦荡荡地看着自己,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范池下意识地点了点扇子,笑着问道,“不知谈老板娘打算将这粮做何用?” 谈筠好像一点都没忌讳,“范老板多年行商,该知道鹤绥镇是什么情况吧。” 她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说来也巧,我这云起客栈呀,最近刚在那鹤绥镇开了一家分店,您也知道,这鹤绥镇毗邻突厥,多年来更是不堪其扰。” “您瞧,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也得为国家出份力不是。” “所以呀,我就想,买点粮,给鹤绥镇守军送去,也好给自己多条门路不是。” 她坦荡荡的说着不坦荡的话,范池眼角一抽,谈筠这话乍听之下,逻辑自洽,生意人嘛,总得和官府保持住一个好的关系,这为守军送粮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拍马屁方式。 只是…… 范池借着喝茶的动作掩藏住了眼中的怀疑,他总觉得此事并非谈筠所说的这般简单,可她所图为何,自己却浑然看不出来。 没想到,不过短短时日,这谈筠从一个还算青涩易懂的生意人,变成了如今这副难以捉摸的模样。 范池放下茶杯,眼光不动声色地飘到了胡月娘身上。 ……罢了。 这谈筠既是月娘以心托付的老板娘,他就难得糊涂一番又如何。 范池展开折扇,轻轻一摇,“谈老板娘这客栈开得遍地生花,当真可敬可佩,能与谈老板娘合作上,那自然是在下三生有幸的事。” 谈筠早看到他看胡月娘时的眼波流动,内心暗哂,这家伙图人还图得挺明显的啊。 既然如此…… 谈筠笑了笑,“那就多谢范老板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客气客气。” 谈筠指了指胡月娘,“那今后相关事宜的对接就由月娘了,还请您多多关照呢。” 范池眨巴眨巴眼睛,眼中的欣喜简直要汹涌而出,“谈老板娘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谈筠客气地微微一笑,“哪里的话,还是我要多麻烦范老板了。” “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你要是有问题,尽管联系月娘。” “好的好的!没问题!谈老板娘您慢走!” 此时的范池哪里还有半点生意人的精明,活脱脱像个二愣子。 以前在月牙湖的时候,谈筠还觉得范池此人瞧着深不可测,可如今再看,倒的确应了司明钰当时对他的评价,就是装的。 或许那个巴巴跟在胡月娘身后的他才是真正的范池,而那个看着精明能干的他,不过是行走人世的伪装罢了。 谈筠带着胡月娘和卫茯苓回了房间以后,胡月娘这么沉着稳重的人也终于忍不住似的,“老板娘,将这运粮的活计交给他真的好吗?” 谈筠拉过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月娘,别急,咱们坐下说。” 她这么一说,胡月娘也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茯苓,你去给我们倒壶新茶可好?” 卫茯苓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就只是谈筠的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谈筠有些话想和胡月娘私底下聊,她懂事地点点头,“好的,筠姐姐,我去给你们泡壶新茶去。” 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着她活泼的背影,谈筠不禁展颜一笑,“茯苓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胡月娘见状也笑了起来,刚才紧张的心情似乎随着卫茯苓跑远的身姿飘散了一些,“是啊。” 胡月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老板娘,这运粮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范池当真好吗?” 谈筠认真地看着胡月娘,见她眼中焦急,才缓缓一笑,“自然不好。” 胡月娘一愣,就听谈筠继续说道,“运粮的事我已有其他信任的人交托,那些人过几日应该就到了。” “至于交给范池的,不过是个幌子。” “届时你找些沙石,装作粮食,让范池一路从金淮城运到鹤绥镇去。” 谈筠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狡兔有三,以防万一。” 听她这么一说,胡月娘才彻底放下心来,果然,老板娘心中早有成算。 见胡月娘崇拜地看着自己,谈筠也多少有些心虚,“月娘,我不能保证范池这一路运粮会不会遭到危险,你……” 她顿了顿,“你没关系吗?” 胡月娘一愣,谈筠注意到她的手突然绞紧了手帕。 果然。 方才谈筠就发现了,胡月娘对范池并非全然无意。 所以,她才会调离卫茯苓,既然是胡月娘的私事,即使她们都将卫茯苓当亲妹子看,有些话也不一定都要当着她的面说。 “月娘,你是不是对范池有意?” 胡月娘浑身微微一颤,才苦笑道,“老板娘说笑了,我是被休弃之身,更与父母亲缘断绝,我这样的人,今生所愿不过能帮着老板娘经营好客栈,就已经知足了。” 只有单独面对谈筠时,胡月娘才泄露了一丝脆弱。 谈筠也明白,有些伤痛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抚平,她握住胡月娘的手,仿佛想以此带给她力量。 “月娘,你很好,真的很好很好。”谈筠笑着说,“会喜欢上你,看到你在发光的人,都是顶顶有眼光的人。” 胡月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苦涩一笑。 谈筠拍了拍她的手,“你瞧,我就看到你很厉害,我就很喜欢你,我难道没眼光吗?” “怎么会!”胡月娘赶紧反驳。 在她看来,谈筠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不仅给了她生的希望,给了她一个可以安身的家,还给了她一个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这世上再没有比谈筠还要好的人了。 谈筠展颜一笑,“可不是嘛,我也觉得我有眼光。” “所以,月娘,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胡月娘艰难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隐隐的水光。 她原以为自己的伤疤都好了,没想到,碰一碰还是会痛,也只有谈筠,能在她故作坚强的外表下,看到她的不自信。 谈筠见胡月娘的情绪恢复了一些,才开口问道,“你对范池,究竟是怎么看的。” 胡月娘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老板娘还是个姑娘家呢,怎么好与她谈论这等闺房私事。 谈筠故意板起一张脸来,“月娘,有什么话是连我都不能说的吗?” 胡月娘看了看谈筠,又揪了揪自己的帕子,反复了几次,才开口道,“他……” 胡月娘仿佛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眼神也变得缥缈起来,“当年,我第一次去绣铺卖自己绣的帕子,心中其实很忐忑。” “我既担心自己绣得不好,又担心抛头露面的让人说闲话。” “可家里……真的太缺钱了。” 胡月娘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眉间轻蹙,“当时,我在绣铺里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范池。” “他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呢。”胡月娘轻轻一笑,“那个时候的范池看了我绣的帕子,二话不说就买了下来。”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被人肯定。” “我们虽然没怎么说话,每次都是我把帕子给他,他把银子给我,可当年的我真的很庆幸有他这样的人存在。” “明明,我们都不是朋友,连泛泛之交或许都谈不上,只是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但是,若我的帕子卖出去了,他都会告诉我,还会和我说卖了多少银子,听着他的话,我才终于相信我的绣技还不错,我也是一个有用之人。” “后来……”胡月娘的表情似哭似笑,“后来,我不仅会绣帕子,还会绣屏风,就连贵人家女眷的衣裳,我也会绣了。” 胡月娘闭上眼,“然后我就遇到了范城。” 见谈筠不忍地看着她,胡月娘自嘲一笑,“我当年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范城会说些好听的话哄我,我便以为他心里有我,我在胡家过得不开心,就以为嫁给他会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家。” “可结果,老板娘您也知道的。” 谈筠点了点头,见胡月娘愿意和自己说说心底话,谈筠也为她添了一杯茶。 胡月娘捧着茶杯却没有喝,“我当时,只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却忘了自己若是没立起来,不过都是虚妄。” “我那时候一心扑在范城身上,早就不记得那个会和我说,我的绣品卖给了谁,又卖了多少银子的范池了。” “我当时甚至想着,要做一个不让范城丢脸的新妇,以前那些抛头露面、会让人说闲话的出去卖绣品的活计我是再也不做了。” “范池在我成亲后不久就离开了金淮城,现在想来,我该是羡慕他的。” “他能为了自己的理想,毅然离开生他长他之地,可我呢,只是把自己从一个笼子里换到另一个笼子罢了。” 胡月娘感觉到自己似乎越扯越远,才喝了一口谈筠给她倒的茶。 “我真是,说这些做什么,明明都过去很久了。” 谈筠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抚慰。 胡月娘又变回那个温温柔柔的胡月娘,“这次他回来,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少年郎。” 她看向谈筠,“老板娘,若说我对他有意,不如说,我羡慕过去他的选择罢了。” “当年的他做出了我没有勇气做出的选择,故人归来,我确实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胡月娘展颜一笑,仿佛那些萦绕在她心头的迷雾终于散开,“当年的胡月娘已经走出来了,所以,我想替当年的胡月娘和范池说一声谢谢。” “谢谢他在我最难的时候肯定了我,也希望,当年没成为朋友的我们,现在能成为朋友。” 这一刻的胡月娘坦坦荡荡的,温柔的眼中散发着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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