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的案子了结后,叶辰安派人将蛮娘也送了回去。 “青竹姑娘莫要担心,蛮娘住得离大理寺不远,我会让人时时去看她的。” 叶辰安同卞宁宁站在大理寺庭院中,看着蛮娘愈发佝偻苍老的背影,各自心中皆有所感。 片刻之后,蛮娘的身影转过朱红大门,这庭院之中便只剩他二人。 叶辰安转过身看向卞宁宁,却是问到:“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青竹姑娘。” 卞宁宁点头:“叶大人请说。” “我实在好奇,青竹姑娘是如何知晓莺歌死前还留了封遗书的?”叶辰安询问道。 “是蛮娘偷偷告诉我。”卞宁宁从容答道,面色毫无波澜。 叶辰安有些不解,若是蛮娘知晓此事,为何一开始却不将遗书一并带来? 虽心有所问,但他却并未深究,反而是十分谦和地朝着卞宁宁深鞠一躬。 “青竹姑娘天资妙手,蕙质兰心,叶某钦佩不已。今日是我大理寺欠了姑娘一个人情,今后只要姑娘有需,叶某定会全力以赴。” 卞宁宁哑然。 其实一开始,她是存了私心的。但当她知晓莺歌的遗愿后,她便再无法做一个局外人,私心遂也成了甘愿。 她也没想到那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原大理寺卿魏成的徒弟,竟是个如此儒雅恭谦之人。从叶辰安对蛮娘、对她的态度来看,叶辰安实非奸恶之辈。 思及此,卞宁宁便也态度柔和了几分,她虚扶起叶辰安,说道:“既然叶大人这般说了,我倒确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叶大人能成全。” 叶辰安宽柔轻笑:“青竹姑娘直说便是。” 卞宁宁在心中计较了一番,这才开口道:“叶大人,可否让我进大理寺当仵作?” 叶辰安没料到她会有如此请求,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从不曾见过有女子,竟要自请做与死人打交道的仵作。 何况还是这般清丽的玉人。 卞宁宁知晓叶辰安很难欣然接受她这提议,遂继续补充道:“我父母从前皆是仵作,我也习了几年验尸之术,方才叶大人亲眼所见,自是知晓我所言非虚。双亲亡故后,我便来了平冶谋生。我原本正打算在大理寺对面开间冥店,图个温饱。” “但若是能在大理寺谋个仵作的差事,却是更好。身为女子,在这世道安身不易,我除了这一身验尸缝尸之术,也别无长物,还望叶大人能应允。” 卞宁宁有些忐忑,她不知叶辰安能否识破她另有所图,但转念一想,此番话也不尽是假意托词,却也与她如今的身世一般无二。 大理寺是她必定要查探的地方,当年刑部将父王的案件上报大理寺后,竟是短短一日便受理完成,令她父王再无翻身之机。此前她还在忧心该以何契机混入大理寺翻看她父王贪污一案的卷宗,今日上天竟是将这绝好的机会送到了她手里。 若是此后能时常出入大理寺,就不愁找不到机会。 叶辰安注视着面前女子,因她这番话略微有些动容。他自然知晓她的验尸之道不俗,且今日之事更是让他见识了她虽为女子,却是心性高洁,胸有大义。 “青竹姑娘,大理寺从未有过招纳女子做仵作的先例。” 卞宁宁抬头,眼中是明晃晃的失望。 “但是,”叶辰安迎着她的目光,却是继续说道,“所谓先例,却不是束缚于我的教条。” “其实原本我就打算将大理寺内偷奸耍滑之辈好好整顿一番,但我原本还忧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顶替之人,今日青竹姑娘所求,恰好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不过既然青竹姑娘已在筹谋冥店开张之事,倒也不必放弃。今后姑娘方便的时候,便兼任我大理寺仵作即可。” 卞宁宁听罢,粲然一笑,眉眼轻弯,比中秋的桂月还要耀眼。清风拂过,一缕乌发轻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之上,发尾随风轻扬,她抬起皓腕玉指轻挑起发丝,别于耳后。 “多谢叶大人。” 美人如斯,竟是让叶辰安愣了一瞬。 而此时,却有一人正昂首阔步自大理寺外而来,刚走过朱红大门,便远远瞧见这边的光景。 美人垂头低笑,霞染双颊。 檀郎笑望,眼神温柔似水。 来人脚步一顿,原本带笑的面容却倏尔变得冷峻。 “叶大人今日好兴头,太师派人来寻了两回都未寻到人,原是在此会佳人。” 沈寒山抱着手在他二人面前站定,虽唤得是叶辰安,双眼却是紧紧盯着旁边的女子,声音冷冽似寒冰。 叶辰安反应过来,朝着沈寒山躬身行礼:“沈少傅。” 沈寒山却未应声,只沉眼看着卞宁宁。 卞宁宁虽一直低着头,却也听出了来人是谁。她感受到了那道灼灼目光,心中不悦,只觉浑身不自在,遂出声告辞道:“二位大人有事要聊,我便先不打扰了。” 她刚转过身,却又突然回头,朝着叶辰安说道:“叶大人随时来对面店中寻我便是。” 叶辰安还未来得及应声,却听见沈寒山冷哼一声,说道:“青竹姑娘莫急,沈某还有一桩生意要介绍于你。” 卞宁宁拧着眉头看向他,心中疑惑,问道:“何事?” 沈寒山负手而立,却是不答。 叶辰安看着面前二人只觉十分怪异:“沈少傅识得青竹姑娘?” 沈寒山提起唇角,挂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我年少穷困时,曾受惠于青竹姑娘的父亲,与她,已是旧相识。” 叶辰安恍然大悟,感慨道:“竟有如此渊源!” 难怪沈少傅说要介绍桩生意给青竹姑娘,今后若是有沈少傅和他的照拂,想来青竹姑娘的日子便不会太过艰辛。叶辰安暗自心念及此,便觉舒怀。 卞宁宁漠然站在一旁,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再,并不搭腔,只听他二人寒暄。 沈寒山看着叶辰安那真诚的模样,却是愈发不耐,遂说道:“太师命我来寻你,他老人家有要事与你相商,还请叶大人跑一趟太师府罢。” “是,我这就去。”叶辰安朝二人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四下再无他人,卞宁宁这才低声问道:“沈少傅有何指教?” 沈寒山却答非所问:“郡主不愿告诉我住处,倒是愿意让叶辰安来寻你。郡主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卞宁宁冷笑:“难猜吗?我的心思再好猜不过了。” “我不过是想离沈少傅远些罢了。” 她迎上沈寒山的目光,眸中没有丝毫情绪。 沈寒山脸上挂着笑,却也未达眼底:“那只怕郡主无法如愿了。” “我奉太师之命来大理寺取一封卷宗,不知郡主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去?” 卞宁宁闭眼深吸一口气。她对沈寒山总是能轻易猜到她心之所想,深觉无奈,却又偏偏让她无法拒绝。 “沈少傅不是应该立马去叶大人和郝太师面前揭穿我吗?为何还要帮我?莫不是两头的好,沈少傅想尽数占全了?” “做人,贪婪太过可不好。” 沈寒山却是笑出了声,连俊眉都染上悦色:“郡主当真风趣,那敢问郡主这头,有什么好?” 卞宁宁横眼看着他,对他这全然不知廉耻为何的作态十分不耻,便不愿再接话,只怕又被他挖了坑。 “我沈寒山做事,凭心而行罢了。今日我就想带郡主去看看我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地方在何处,又如何?” 沈寒山说罢,便朝着东边楼阁去了。卞宁宁站在原地沉默了一瞬,终是跟了上去。 她假装乖顺地跟在沈寒山身后,见来往官员纷纷向沈寒山作揖行礼,她便只能将头埋地低低的,只盼旁人不要发现她的异样,以为她是沈寒山的侍女才好。 走了片刻,周遭的人渐渐稀少了,沈寒山这才又开口道:“郡主今日在大理寺的壮举可是人尽皆知了,你便是把头埋得再低,只怕也无用了。” 卞宁宁听言,便干脆站直了身,抬头问道:“连你也听说了?” 沈寒山点头,却突然驻足,出声问道:“郡主非要验这案子,除开为了混入大理寺,可还有旁的原因?” “沈少傅想说什么?”卞宁宁亦停下脚步,却并不看他。 “沈某只是猜想,郡主不顾后果地要帮那疯妇,兴许有几分是因为在下的缘故。” 沈寒山答道,声线清冷如秋山之泉。 卞宁宁交握于身前的双手,在衣袖的遮掩下微不可差的收紧,双眼划过一丝仓皇,却瞬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沈少傅未免太自负了些,我不过是见那妇人可怜。况且你不是也说了吗?我正想方设法混入大理寺,这样好的机会我怎能错失。” 沈寒山朝她走近一步,俯身与她平视:“是吗?” 二人四目相对,寂静无声,唯余一旁庭院假山之下的潺潺水声。 春深桃落,妃色花瓣在清风中下坠,在池塘之上点起淡淡涟漪。 方寸之间,万千思绪,却不过只扰了卞宁宁刹那。 她后退一步,冷若冰霜地说道:“沈少傅不是要去看卷宗吗?郝太师怕是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吧。” 沈寒山见她这样子,也不再追问,收回视线径直往前去了。 卞宁宁快步跟上。 很快,一间红砖墨瓦、飞檐翘角的阁楼便出现在二人眼前。不出所料地,两个带刀侍卫立在阁前。 她看了眼日头,不知不觉已近黄昏,竟是折腾了一整日。 “沈少傅公务繁忙,我便先行离开了。” 卞宁宁十分自觉地停在了阁楼之外,并不打算跟进去。她心里清楚,即便她是沈寒山带来的,藏纳卷宗的地方却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但一路走来的路线已被她牢记于心,要查父王的卷宗,还得再寻时机。 沈寒山点了点头,却看着她,脚步未动。 卞宁宁只觉无话再说,便转身离开。可她刚迈出一步,便听见沈寒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当年之事,我从前便说过,怪不得你。” “你不必再负疚于心。” 卞宁宁倏尔抬首,眼中渐渐溢出泪水,再回头,却已不见沈寒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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