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起,黑暗与光明重叠。夜市的灯火星星点点,逐渐成片,这片集市又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街口有一颗显眼的老槐树,枝干粗壮,大概需要几个小伙子合起来才堪堪能围住,本来能有冲天之势,却在一人高之处向四周伸张,像是原本年富力强的小伙子被天压下来折了腰,又像是半截入土的老妪,拐着再高的拐杖,腰也已经直不起来了。 树下走出来身量高挑的女子,她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却身着沉重的铠甲,她的脚步似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神态也极为放松,眼睛却是在四下观察。沉重的铠甲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影响,只是为她姣好的面容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槐树枝繁叶茂间点缀着一串串如晶莹玉珠般的洁白花朵,一阵风吹过,花瓣簌簌,似是一场雪,落在她的铠甲上,夹杂着槐花甜腻的香味,在空气中慢慢弥散,将她的肃杀气息打消了大半。 身后是墨绿色的枝叶繁花串串,身前是喧嚣的集市灯火璀璨。 “大人,要不要吃个西瓜解解渴。”沙哑的声音在她右下方响起,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差点跟一颗毛茸茸的长鼻子撞在了一起。他们双方都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那精怪自认为冒犯了她,犯下了重罪,瑟瑟发抖的将头埋下去,只露出一双手颤颤巍巍端举着一半切好的西瓜,红彤彤的瓤,点缀着几粒墨色的籽。 沙瓤的西瓜,她想。 饶是她每次来集市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依旧扛不住一颗超出以往认知的脑袋,她确实吓了一跳,心脏突突的。 对方的手黑黑的,布满了裂纹,似是风霜雨露无情的痕迹,一身灰色粗布衣衫,身量矮小。头却是未化形的样子,黑白相间,像老鼠一样,鼻子前突与嘴巴相连,上方挂着两颗滴溜溜的小眼睛胆战心惊地从胳膊后去看她。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接了这半西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灵石递给摊主。 摊主推脱,说是大人辛苦,这是他孝敬的。她便强硬地将灵石塞进了他的箱子里。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勺子,剜了一口西瓜芯儿,甜丝丝的汁水爆满了整个口腔,像是回到了炎炎夏日的空调房,妈妈端上来一盘切好的西瓜,规整的排在盘子里向她吹来夏日的凉风。她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了点笑,问摊主,“不好意思,鬼市这个片区我第一次来,没认出来您是··” “大人,小人叫继明,是个猹” 啊,那可真是,如雷贯耳。 “你好你好,我叫烟罗。”烟罗朝他饱含深意的点点头。 “大人名讳无须告知小人。”这只猹身量畏缩得更小了,烟罗只能悻悻地跟他告别。 来了冥界得有快一年的时间了,烟罗还是没有习惯大人小人的说法,她在二十一世纪学习了二十几年的平等,到这来依旧没办法有底气的对他说,别叫大人,叫我同志。我们是人民的公仆。 她不是这些妖的公仆。 她抱着一半西瓜边走边巡逻,一路上宛如看一场超级豪华逼真的cosplay盛典,她觉得她才是在瓜地里跳的欢快的猹。 没有侮辱那位摊主的意思。 前方是坦胸漏乳狐狸头的香料摊主,举手投足香气四溢,看到男客便贴身上前,柔声细语的介绍香料,烟罗眼尖的发现摊主在宽大的袖口里向男客的腰间塞了几个纸片,而男客在袖子的掩盖下朝狐狸摊主的胸前摸了几把,她转过头,当做没看见。 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还轮不到她来管束。 又过了几个摊位,肌肉虬结狗熊头的卖肉摊主膀子抡圆,将肉连皮砍得咚咚作响。旁边一排挂起来的肉在风中纹丝不动,隐约能通过纹理和形态分辨出是什么品种。据说曾经是连头带皮一起挂着的,后来太清司觉得影响不好,便做了一系列规定,只允许漏出规定部位。其他部位放在仓库也好,锅里也好,只要明面上合格就可以。 旁边就是包着白布头巾的狗熊婆婆,在络绎不绝的宾客的缝隙里偶尔露出矮小的身量。卖肉,也卖肉包。 肉是地府管制产业,不允许私自开店。原因,显而易见。 摊位上方的木质牌子上写着猪肉狗肉鸡肉鼠肉蛇肉··还有人肉。摊位前一堆顾客,狗头猫头蛇头,也有人。并没有菜包,没有她喜欢吃的香菇青菜包。但是即使有,她也不敢吃。香菇一般是从人间界,还有妖界输入进来,后来有人发现,地府恶鬼诏狱底下滋生出来的东西,像极了香菇,黑暗,饱满,吸满了黑血与罪恶,口感虽然有差异,但是用不新鲜来搪塞也没人质疑,比从人间界和妖界输入便宜了很多。毕竟大家都知道进出口的东西,要加很多成本。 久而久之,没人再敢吃,也就很少有人卖香菇一类的了。 水汽升腾,伴随着摊主包子熟了的吆喝,摊位前人头攒动,转眼间人肉包的牌子便摘了下来,这是售罄了。 不愧是鬼市。 她满心的荒谬感捧着西瓜往前走,感受着一路上的人声鼎沸。 似乎已经不能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但是她习惯了用学过的成语来表达。鬼市毗邻仙界、妖界、人间界,冥界,范围极广,群体众多,听闻之前凡人是鬼市最重要的顾客,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凡人出现了。冥界以前的神职人员都是由天界指派,而现在基本都是凡人肉体凡胎消亡后被纳入地府的差使,更别说鬼了。所以冥界没有什么符合规定场合的新成语,大家都在用为人时候在人间界学的知识,并没有人闲得去纠正这些。 人声鼎沸改为鬼声鼎沸?没必要,狼心狗肺可以形容人,人声鼎沸照样可以形容鬼。 鬼市是各界互通有无的场所,有各界特有的特产,当然也有各种奇珍异宝以及一些禁忌品,各部门差使各司其事,这些事轮不到她管。 成为地府公职人员需要经过六个月的培训,六个月结束有一次考核,考核后这些培训生按照专长分派到各个岗位,不合格的要入鬼市实习,一个月后重新考核,可以重考6次。也就是培训生的培训时长只能有一年的时间,一年还不过,那就有的受了。 而烟罗身为鬼市实习生的的职责,除了维护基本的鬼市治安,还有就是找到不属于这里的人。 比如玉石摊位前的这位大叔,头顶瓦亮,被脑后的几缕头发遮掩勉强失去灯泡的属性,大腹便便宛如孕妇,不知装着多少不义之财,宛如没有灵魂的阿飘,愣愣地看着摊位上的珠光流转。 烟罗敏锐地察觉到暗处有不安分的气息。 烟罗当机立断,飞奔上前,只是铠甲略重,她速度稍慢,眼见着一缕盘根错节的藤,将要摸上那个人的脖子。她暗骂一声,心中默念,手下利落的捏了一个死诀,想直接置那藤条于死地。 突然白光一闪,藤条炸开,一堵墙一样的鬼差凭空出现,一手抓着那大叔的后脖,一手抓着细长的藤条精怪,乐呵呵的看着她。张照,是她在培训期间的同僚。那凡人的魂魄毫无反应,脸依旧努力地朝张照身后的玉石摊位扭,手脚也在空中蹬着空气疯狂发力,而那藤条精怪似是想跑,挣扎着暴涨无数藤蔓,沿着张照的手臂攀爬。 那张照面上神色未改,两只眼睛弯弯的,笑着看她朝他跑过来,手下稍一用力,那藤条精怪的藤蔓便尽数耷拉了下来,蔫儿得像是断了根缺了水日头底下晒了好几天。 烟罗在张照身边站定,张照习惯性地伸出胳膊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但是发现自己两手都满满的,便作罢。 “大哥,”烟罗看到熟人便开心得紧,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嘻嘻地去扯他的衣摆,“你今天值鬼市的班?” “笑什么笑,”张照手上没空,肚子前推撞了她一下。张照身量巨大,烟罗身高有一米七,张照比她还高了一个头,大概有个一米八五,还是个偏胖的形体。烟罗被他一装,差点飞出去。张照笑得更快乐了,“知道你法诀学的厉害,那也不能一下就是死手啊。” “妖怪觊觎凡人魂魄,需得打入凡间轮回道,情节严重者,可就地诛杀,我可是按照条令做事。”烟罗不满地活动了下自己快散架的身体,接着又瘪瘪嘴装可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受罚来鬼市实习,穿的是考核不通过标配铠甲,很重的,日常行走已经很麻烦了,更别说什么跑起来,什么打架。想都别想。比不上你们这身正式职工装。”烟罗低着头,一脸羡慕的攥着张照的合身办公装的衣摆捻了捻。 她不精通历史,这个服饰风格跟她之前电视上看到的古装服饰极其相似,但是没有非常明显的朝代特点,估计也是很多年不停融合改版的产物。用料是地府公职人员专用衣料,遇水不湿,遇火不燃,遇刀不破,还可以很好的贴身----哪怕是张照的啤酒肚,都给他勾勒出了圆滑的线条。 “你培训生考核不过就算了,可能是发挥失常,补考五次你都不过,我真真是让你给气死了。”张照恨铁不成钢地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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