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夫人执掌府内中馈几十年,即便近几年逐渐放权于大太太,也还是威慑力十足。 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绝无可能不明不白压下此事。但事关府上嫡姑娘闺誉,又不能声张,对外只说要去玉霞观上香祈福。 这边备车马的功夫,又叫赵妈妈悄悄去寻了大太太来。 这样大的事儿,她不能略过掌家的儿媳。 因姜涵的圆满婚事,大太太对姜滢颇有好感,自然不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连连劝伯夫人三思。 可伯夫人哪里听得进去,仍固执己见。 大太太劝不住,只能跟着去。两人带着姜澜主仆、几个得力婆子、并大管家方通,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姜澜心中如若擂鼓,激动得险些踩空上马凳,亏得桐君沉得住气,始终稳稳扶着她。 一路上她心里千回百转,把稍后的场面幻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好的自然是捉奸在床,再次也是再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把事实钉死。 到达玉霞观山脚下时已是黄昏,夕阳最后的一缕余晖即将消失在山脉尽头,就像某人光鲜亮丽的人生终于要跌入低谷一般。 姜澜心里越发躁动,使劲咬着唇才压住疯涨的得意,低眉顺眼地跟在伯夫人和大太太身后。 少有香客会夜晚进山,守门道童都关门回去躲懒了,又被叫门声喊来,脸色本来很不好看,但见到一行锦衣华服的太太们,赶紧又扬起笑脸招呼:“太太们快请进!” 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随手赏了他两块碎银,道童忙千恩万谢地施礼。 等人陆续进去,最后面的桐君和他对上视线,悄悄眨眼。 道童却瞳孔一缩,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伯夫人沉着脸入观,也还是先到三清真人殿进了香,布了香火钱。 这时方通已寻了观里管事的道长来。 道长自称清虚,把众人引到旁边一处殿内。 伯夫人落座就问:“你们观主在何处?” 管事道长常接触达官贵人,态度不卑不亢:“这几月每逢十五,观主都与两位长老师兄在后院一处偏殿里开坛诵经,整晚不叫打扰。贫道舔为观中掌事,居士有事问贫道亦可。” 每月十五?伯夫人心底有些异样,却摸不着头绪,命方通关严殿门守在外面,才压低声音问:“近几月每逢十五,可有个样貌十分出众的世家姑娘来观中入住?” “您说的是姜家姑娘吧?” 听道长说出姜家,伯夫人脸色明显一沉。 清虚道长却未注意,满面笑容继续道:“敢问您可是伯府的老夫人?” 这下不只是老夫人,大太太眸光也沉了下来。 姜澜沉不住气,扬声娇叱:“你管我们是哪家的?问你什么只管答就是了!” 清虚晲了姜澜一眼,敛了笑抱着拂尘慎重回话:“既不是姜姑娘的家人,那恕贫道不能透露。” “你!”姜澜吃瘪,又不敢造次,只能暗自生气。 月已升空,大家总不能耗在这耽搁,大太太想了想道:“世家大族琐事多,道长交涉颇多想必也能理解!实不相瞒,我们的确是宣平伯府姜家的,因姑娘三番两次离家又不肯言明所为何事,唯恐她被歹人蒙蔽误入歧途,这才心急如焚赶来,还请道长帮忙!” 清虚闻言这才重又扬起笑脸,“原来如此!方才我瞧老夫人与姜姑娘面容相似,便猜到了!既如此,还请二位夫人随贫道往后院去,到了一看便知。” 见他这落落大方的模样,伯夫人与大太太对视一眼,彼此心中怪异感更甚。 毕竟是在大宅院里混了半辈子的人,伯夫人当机立断,叫方通带着小厮们等在原地,女眷也只带了大太太和姜澜,下人只有赵、罗二位妈妈跟随。 此时恰逢诵晚经结束,观中道士三两走动,看到衣香鬓影的女眷们,不时投来目光。 伯夫人抿紧唇,脚步越发快。 清虚带着他们绕过两处大殿,停在一处不大的院外,细碎的诵经声随着敞开的院门送入耳中。 院中侍立的红果和凌如见众人浩荡而来,显然都怔了一瞬,才想起上前见礼。 伯夫人仔细打量她二人,确定没有探出半分慌乱之色,脸色又缓了几分,温声问:“你家姑娘在里面?” 红果狐疑问:“是在里面,不过老夫人和大太太怎么来了?” 大太太扯出笑容,“老夫人午后发了梦,心里惦记着小姑奶奶身体,特来进香。” “原来如此啊!”凌如没心没肺地一笑,“那可赶巧了!明儿咱们可以一道回家!” 伯夫人又扫了眼姜澜,见她仍是踌躇志满的模样,不由心底疑惑更深,带头往里走。 殿门推开的瞬间,里面的人俱都望过来。 正对着门坐着的是三位花白胡须道长,居中的正是观主。 姜滢正背对着门跪在蒲团上,随着她闻声侧身回眸的动作,身前桌案上摊开的纸张和半纸未干的经文映入眼帘。 “祖母?大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她匆匆撂下笔,起身的时候因久跪而踉跄了下,旁边田姑姑赶忙扶了把,搀着她迎上来。“是不是杏仁这丫头嘴没把门的,跟你们说什么了?” 伯夫人对着三位道长颔首后,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殿里,很快就落在正中龛位的两个牌位上。 察觉到她视线落处,姜滢脸上肉眼可见地粉了粉,羞恼地抱怨:“叮嘱了几遍叫她别乱说,现在弄得好像我特意邀功一样,多叫人下不来台。” 伯夫人眸光放软,拉起姜滢的手轻拍:“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祖母只有感怀你孝心的!” 见她态度陡变,姜澜不明所以,只当祖母是看有外人在,要把此事轻巧揭过。 她筹谋了几个月,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冷嘲热讽:“三姐快别演戏了!即便没抓着现行,我们也已知晓你做过的丑事了!” 姜滢笑意一僵,满目狐疑:“什么丑事?” 伯夫人回眸狠厉一瞪,姜澜却视若无睹,豁出胆子抖落出来:“别以为我们不知,你每月来观中都是私会外男。腊月十五后你住过的屋里有男人腰带、正月十五出山门时小道童又亲眼瞧见你包裹里掉出个男式玉佩,这两样物事如今我们都带来了,你还有何话辩驳?” 姜滢先是愣了会,接着黑眸里又泛起怒意,扑过来扬手就甩了姜澜一个耳光。 “我说腰带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被你偷走,又别有用心的拿来陷害我!” 姜澜捂着脸冷笑:“你若没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何人能陷害得了你?我不过是看不惯你枉顾祖母教诲,做出如此不顾礼义廉耻的丑事!” “姜澜!”伯夫人既已觉出不对,哪还容姜澜放肆,当即就名罗妈妈把她拖出去。 姜澜哪里肯依,只拼命挣扎。 这边闹起来,观主也不好瞧热闹,扬声诵了声“无量天尊”,甩了下拂尘道:“这位小居士恐怕误会了姜三姑娘!三姑娘每月的确都到观中来,但都是如今夜这般,由贫道师兄弟三人开坛诵一整晚的经,姜姑娘则抄一整晚的经书,天亮后稍作歇息就带人返程。观中规矩森严,且自打头次来这位田姑姑就添了厚厚的香火钱,吩咐贫道每逢十五前后两日绝不可放外人进这处偏殿,以免冲撞了姜姑娘。” 姜澜甩开罗妈妈,仍是不信:“谁知你是不是为了香火钱,帮她扯谎!” 观主冷了脸,沉声道:“玉霞观乃方外之地,贫道亦是出家人,岂会为了阿堵之物口出妄言?长生禄位的龛位中皆有便笺注明供奉日期,观中每日亦有记录的册子,取来一探便知。” 伯夫人冷言阻止:“不必!我们自是信观主的。” 玉霞观乃江陵府周边香火最鼎盛的道观,观主平日里接触达官贵人无数,就连王宫里的越夫人都曾招他进宫开坛祈福,他在世家大族间颇有盛名,绝不会为了一个伯府的小姑娘编造谎言。 姜澜依旧不服,姜滢也是气呼呼,绝不肯罢休的样子。 观主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带着两位道长先行离开。 只剩自家人后,伯夫人落座不语,大太太只能出面周旋。“滢儿,祖母和伯母自是从未疑你的,到了这再看到你祖父母的长生牌位,更是感怀你的孝心。可你也得体谅我们的难处,大家族里琐事多,人心也乱,若不辩个清楚只怕难平悠悠众口,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姜滢胸口剧烈起伏着,嗓门依旧拔高:“这有何难!把她说的证人和那两样证物都弄来对峙就是!” 很快桐君、守门道童和他那位小管事道长师父、两样物证都被方通送来。 姜滢冷冷瞥了三人,先去拿托盘里的东西。 “这腰带好说!是我让凌如去西京城北最大那家成衣铺买的,回去后查查那铺子账册,再问问店里小厮就知道了!还有——” 她扯住腰带使劲一撕,碎裂声响后从里面翻出一截半指长短、两指宽的薄软红布,打开后露出一块明黄符纸。“这里面有观主亲书的祈福符文,还有哥哥的姓名生辰。” 赵妈妈上前接了,递到伯夫人跟前。 她和大太太仔细确认一番,轻颔首不语。 姜澜的心陡地一沉。 另一边,姜滢从锦盒里取出玉佩,冷笑一声:“你们是不是都肯定这是外男之物,谁也没取出来好好看看?” 她走过去把玉佩反扣在桌上,露出云纹和字。 “这是给大姐姐家新出生的小云初准备的,在三清真人殿开光加持过,要等百日时再送去的!结果却先落到了四妹妹手里!” 大太太几分歉然地来拉姜滢的手:“好孩子,别恼!我跟你祖母是一直信你的!我们知道你是孝顺又贴心的孩子,怎会疑你呢?” 不能开口自证清白的物证都解释清楚了,能开口说话的人证就不难了。 方通先前已知会过观主,此时下手毫不留情,没动两下手那守门道童就哀嚎着招了:“我没资格进后殿,观主又怕影响人家闺誉,一点儿消息都不漏出来……可她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我只能捕风捉影糊弄她一番!” 他师父更胆小,没用下手就招了:“是她说只是女居士家中长辈担忧,给了我十锭银子,叫我暗中观察,可我实在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做过违心的事。只帮着在女居士离山后留下房子,方便她去查找!那腰带许是落在屋里,被她拿走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啊!” 被师徒俩指认的桐君张皇不已,拼命地想要给自己开脱,却找不到借口,急得满头是汗。 方通哪还容她废话,当即上前塞住嘴,让婆子给拉出去了。 姜滢始终处于盛怒之中,间或还带着几分委屈,事情首尾一清晰,她就气冲冲拂袖而去。 她一贯是这样的个性,没大闹一场定已算是顾忌长辈颜面了。 伯夫人长叹一声,气都撒到呆怔的姜澜身上。 “把她给我捆了,塞进马车连夜送回去,等明日到家了再发落!”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