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姜滢就被田姑姑哄着起了床。换上簇新的衣裙、簪新的头面,唯一的遗憾是因脸上的伤而不能上妆。 祖母爱重她,每年的生辰都会摆家宴,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一顿,顺带收些小礼物。 昨晚后半夜就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雨,一直持续到现在,吹过的风都带着点寒意。这几天一直窝在房里养伤,陡然被冷风一吹,姜滢就打了个激灵。 田姑姑赶忙拉着人又退回房里,扬声喊杏仁:“快去寻件薄软的斗篷来。” 耽误了一会,才匆匆撑了伞往静怀轩去。 门外候着的染梅见主仆四人进院,急忙撩开帘子,接手扶姜滢进门。“姑娘快进来,可千万别着凉了。” 屋内说话声顿止,伯夫人喊身后的大丫鬟,“寻雪赶紧给她擦擦,若沾湿伤口可不成!” 寻雪忙不迭应了,取了干净的帕子跑过去。 有伯夫人的两个大丫鬟侍候着,田姑姑几人知趣地不凑前。 姜滢掀开兜帽,乖巧地任由她们侍候着脱了斗篷,又细细擦了飘在脸上的雨丝,才灿笑道:“祖母放心吧!我跟承玥表妹她们下大雨的天都在外面撒欢过,身子骨结实着呢!” 说话间不着痕迹地看了圈屋里人,一一见礼。 祖父和几个哥哥、姜淳都不在,应该是去园子里练功了。祖母坐在炕边上,腿上笼着个薄被子,显见是天寒就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身后往里些围坐着大伯母生的六公子姜渝、蓉姨娘生的六姑娘姜汐和七公子姜池、以及三房的七姑娘姜湾,正中解九连环的姜满是一圈小毛孩的关注点。 大伯母和儿媳孔氏坐在祖母下首,俱是端庄精致的模样,坐姿和微笑都恰到好处。 三婶婶和儿媳方氏则都是性情温和的实诚人,连带着被三婶婶带大的姜淇也是如此,和她对上视线后温软一笑,眼神干净又亲近。 一个家族的风骨大概率会受掌家的主母影响,各房各院亦如此,等将来分府别居肯定越发南辕北辙。 伯夫人抬手招呼姜滢:“你赶紧上炕来暖暖,本来就带着伤,真要着了凉有你吃亏的!” 姜滢俏生生应了,几步小跑过去,就挤着祖母旁边坐下,拉着她的小薄被一角盖到膝上,仰脸笑眯眯道:“祖母的被子已经捂热乎了,就便宜孙女吧!” 这样的亲昵举动,伯夫人自然受用,明明笑得开怀,却薄嗔着伸手捏她胳膊:“你这小势利鬼,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还不是哄着我高兴,好重重地给你添生辰礼!” “谁说的?!人家明明是想祖母了!”她咯咯笑着,就势捧着伯夫人的胳膊,没骨头似的歪到她肩上。“祖母如此说,可叫人寒心呢!” 伯夫人笑得东倒西歪,作势推她:“都是做姑姑的人了,还赖着撒娇,也不怕被你大侄子笑话!” 提到做姑姑,姜滢才猛地一拍脑门,掀开被子下地。“快把匣子拿来!” 田姑姑应了声,从杏仁手里接过托盘到跟前。 “小宜安周岁宴我没能赶回来参加,但礼物却是早早定好的。本想赶着日子差人送回来,可雕刻的工匠家里出了事,拖沓得晚了半个月才交工,急得我啊——”姜滢打开四方匣子的锁扣,从里面取出一枚金项圈。 金子成色极好,圈口厚重分量也足,下面还坠着有她半掌大小的平安锁,中间嵌着块水种润度都好的暖玉,刻着福禄祥云纹路。 更难得的是雕工卓绝,一看既出自名匠之手。 “安哥儿!我是你的三姑姑,要记得哦!”姜滢怕姜宜安认生,也没突兀靠近,只逗弄着把项圈递给他。 姜宜安眨巴着黑漆漆的眼,接过去就往嘴里塞。 方氏赶忙按着他的胳膊,迟疑道:“他一个小孩子,哪受得起——” “都是一家人,她这做姑姑的破费些是应该的!”姜淮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三个弟弟,都是一身的水汽。 姜淳拍着肩上雨水,也嬉笑道:“就是的!二嫂可千万别跟我三姐客气,三叔赠的铺子每月进项颇多。她如今也算是小富呢!” 姜泽由小厮侍候着擦去脸上雨水,到方氏身边坐了,接过项圈看了眼,微笑道:“如此还请三妹妹千万别见外,礼物勤送着点儿才是!” 姜滢自然灿笑应下。 见状,姜沐立刻板着脸佯怒道:“怎么如此厚此薄彼?我们家肚子里这个听了,出生后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掀他三姑姑的房顶!” 被她们兄妹闹着一出戏,满屋子都是欢笑声。 孔氏跟着笑了会儿,才拉着姜沐的袖子,故作姿态地数落:“瞧你这歪理挑的,咱们家这个还没出生,你就开始要周岁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做嫂子的眼皮子浅,贪图妹妹的好东西呢!” “我是了解三哥哥的!他一贯是个没理也占三分的人,若当真叫他挑出我的错处,非得扯来扯去编排上三五年不可!”姜滢挑眉哼了声,对着红果勾勾手。 后者端着托盘近前来,一瞧竟是同方才那个一模一样的匣子,但又有些不同,里面放着的是一对金项圈,暖玉上分别雕刻着翠竹和荷花。 “还好我心思奇巧,下单子的时候直接订了三个!”姜滢一手拎起一个,“到时候三嫂您生儿子就戴翠竹的,生闺女就给她戴荷花的……” 她抬了抬两只手,边说边忍俊不禁:“若是龙凤胎就更好了,一起齐活了!” 孔氏红了脸轻啐,其余人则笑得前仰后合。 邵氏擦着泪花,指着她笑骂:“你这混不吝的连哥嫂也敢编排!仔细他们俩回头打你,我可不拦着!” 姜滢把两个项圈放回匣子,扣好后郑重奉到姜沐手上,无所谓地挥手:“没事儿!大哥和淳弟会护着我的,我们二房人多势众,不怕他们!” 结果说完话一转身,她却变了脸,站在厅中一脸讨好,摊开双手掌心笑眯眯道:“各位叔叔婶婶、伯母、嫂嫂的礼物呢?快拿来吧!方才我可是让小厮拉着板车来的,若不堆满车,今天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姜沐惊诧万分:“你这模样活像是来打劫的?!” 恰逢此时,姜沁和姜澜相携而来,一进门就迎上姜滢不怀好意的笑:“啧啧!又来了两头待宰的小肥羊!”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状况。 .. 家宴散时日已西沉。 姜滢洗完澡,趴在床上看田姑姑三人把礼物登记造册,眼里的光比烛火还亮。 凌如盘膝坐在塌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稀罕的,值得她高兴成那样! 屋子里只闻红果的报账声,和杏仁落笔的唰唰声。偶尔念到熟悉的名字,姜滢也着意往心里记上一笔。 “林大姑娘:玉骨扇一柄……” ——好久没见林家姐姐了,过几日伤好了得去登门拜访一下。 “顾承玥:鎏金嵌翡蝈蝈笼两个。” 姜滢嘴角抽了抽,这家伙真是事事儿都离不开玩乐!得亏她是个姑娘,不然一准是个纨绔子弟,非被外公逐出家门不可! “云家老夫人:耳珰一对。” 这让她有些意外,直起身子打断她们:“给我看看!” 红果捧着匣子近前,“看起来挺名贵的!” 红绸锦缎里静静躺着一对耳珰,样式、用料考究,坠着的两颗珍珠大小、色泽都几乎无二致,成色极好,透着盈润雅致。 姜滢顿觉负担。 她一个小辈,家里长辈们赠点小礼物和同辈间互赠都是娱情,隔着辈分的别家主母赠礼,就得郑重以待了。 她想了想,问凌如:“我若回礼,云老夫人会收吗?” “不会的!老夫人是个真正豁达开明的人,待小辈们都慈和,亲眷们常有赠礼也是寻常,你要是真珍而重之地还礼,反倒见外了!”凌如想了想,“不然下次从西京城走,咱们带着城中出名点心铺子的吃食吧!她老人家就好这一口!” “那就按你说的办!”姜滢豁然开朗,挥挥手叫杏仁和红果继续。 结果下个名字一出,就让她又拧了眉。 宁襄侯府?——“这侯夫人居然还惦记着我呢?!她那四儿子还没说上亲吗?” 田姑姑忍俊不禁:“是!一直惦记着姑娘呢!每每遇到老夫人,都要旁敲侧击打听几句姑娘的事儿!还有这个——” 田姑姑举起个巴掌大的锦盒,晃了晃。“卫世子送的,一枚平安扣——我看里面有笺子,是东都最有名的大佛寺供奉加持过的。” 姜滢咧咧嘴,觉得后槽牙有点疼。 清点、登记造册后,还要把东西入库。 隔壁院子还没打通,她的房子不大,除去里外三间屋子,就只有后厅辟出的一处小库房,私藏着她的小金库。 田姑姑取了钥匙,带着凌如几人往后一趟趟搬东西,姜滢下午眯了一个时辰,现在全无困意。索性披了件衣裳,到书桌旁看册子。 翻到一半,姜淮来敲门。 夜已深,还有几个姑娘在,姜淮也不进里间,只在外间稍坐,把带来的盒子递给她。“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姜滢接了打开,被一小哒银票晃得迷蒙了会儿,才捧着笑得老鼠样儿贼兮兮:“还是哥哥了解我!” 姜淮看了两眼她脸颊的伤,叮嘱她:“如今正发新肉,再痒也别用指甲去抠。” 等她点头如捣蒜地应了,就起身走了。 姜滢捧着盒子回房,塞到软枕下,又坐回书桌边。 夜渐深,田姑姑四人来回数趟总算清理干净,姜滢也把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悻悻合上,闷不吭声地扔下外袍,钻进被窝里去了。 杏仁把烛火熄灭至只剩床边两盏,惦着脚解开系绳,蹲下去整理床帷时,听到姜滢嘟哝了句:“骗子!” 她歪着头想了瞬,笼着嘴角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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