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司今年秋就要下场科考了,其他几个公子的学问也越学越深,顾太师讲的课几个长大的姑娘们已没几句能听懂,大半时间都是在开小差,然后下午照旧去女学打发时间。 她们闲的要命时,几个公子却是整日学得头昏脑涨,经常下了学堂又被提溜到顾太师书房,换个地方继续学。 这一学就经常到深更半夜。 姜滢心疼哥哥辛苦,特意让田姑姑从外面雇了个手艺极好的厨娘回来,天天自掏腰包在院里小厨房开火,弄一些温补的汤和吃食,亲自拎了送到书房。 开始两天是只准备了哥哥的,后来被顾承泰幽怨地瞪了两次后,姜滢掐算着银子备足食材,每晚都做出足量的饭菜,主仆几人一人一个小巧的双层食盒,浩浩荡荡地送夜宵。 今日厨娘熬了松茸鸡汤,配以香糯的玉米面饽饽,还调了两三样爽口拌菜。 姜滢带着四个丫鬟进院时,外公正板着脸训斥顾承泰。 她伸头张望了眼就乖巧地站到回廊一角,等着今日的训话结束。然而外公今日似乎火气格外的旺,足足骂了顾承泰半个时辰还意犹未尽。 二更都快过去了,再晚了吃东西恐积食呢……姜滢从阴影处走出,到书房窗外眼巴巴看着顾太师。 “外公,有点儿冷……” 四月末的晚风温暖轻拂,不出汗都不错了。 顾太师胡子抖了抖,最终也没说什么,只烦躁挥手让几个臭小子滚蛋。 纷沓脚步声后书房门大开,顾承泰第一个跑出来,拱手长辑一礼:“多谢表妹救命之恩!赶明儿你但凡有吩咐,做哥哥的绝对赴汤蹈火。” “好啊好啊!三哥哥可得时时记着,别忘了才是!”姜滢忍俊不禁,把手上食盒递给姜淮。“昨晚的汤哥哥都没喝完,今日可不准再剩了!” 姜淮接过去顺手掀开看了眼,瞧见不再是甜腻汤水后稍稍安心,浅笑点头:“知道了。” 田姑姑和杏仁、红果上前把食盒分别交给顾承司、顾承泰、顾承励的小厮,只沈知许身后的凌肃两手空空。 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 虽说远近亲疏来看,姜淮和顾家三个哥儿都是血脉相连的,沈知许是拐弯姻亲,可这样大张旗鼓地差别对待多少有些说不出过去。 沈知许抬眸望过来。 姜淮也收了笑,“你今日只准备了四份?” “五份啊!”姜滢转头迎上沈知许云的视线,终于看到他云淡风轻表情下的一丝崩裂,心里无端漫起一层快意,扬起嘴角笑道:“听红果说,凌肃小哥儿今早送食盒时提了句,说沈表哥回府读完书再喝汤时已冷了,勾的旧疾发作腹痛了半晚……” 沈知许眸中盈起些莫名情绪,看她笑语嫣然地娓娓道来。 “我叫厨房的婆子去买了个巴掌大的小炭炉,上面坐上砂盅煨着汤,再放进特制的大食盒里,这样就一两个时辰都不会凉啦!不过拿来拿去实在麻烦又怕烫手,索性叫小厮送到门房去啦,凌肃小哥儿待会儿记着去取啊……旁边的小食盒里还有小菜和饽饽,你别落下了!” “姑娘放心。”凌肃板不住脸,露出点笑意。 沈知许静静凝视了她一瞬,才长睫微敛收回视线,颔首道:“姜表妹有心了!” 沈家主仆离开后,姜滢照例和哥哥一起往回走。 “为何突然作弄沈知许?” 她这点小坏心思瞒不过姜淮,也没想着遮掩,大方笑道:“就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处变不惊呀!” 姜淮看着她灿烂的笑,欲言又止了半晌,沉沉道:“别对他动心思。” “哥哥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年纪啊!再说了这么多年下来我跟沈家表哥都是点头之交,哪会……你净瞎说!” 姜淮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会,才收回视线。 沈知许回府后照例读了一个多时辰的书,凌肃掐着点儿用托盘把小炭炉捧进来,饽饽冷了就不拿,只把三两碟小菜一同端来,摆在桌上后又把汤盅端出来。 因一直用文火煨着,汤盅还有点烫手,掀开后汤还冒着热气儿。 凌肃不由赞叹:“属下先前也瞧见过几次姜三姑娘哄着姜大公子,每每都是心思奇巧诚意满满,让人难以抗拒!如今这心思倒用到公子身上了!”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法子,可贵的是这份细腻心思和心意。 沈知许恍若未闻,喝了半碗热乎乎的鸡汤后,才擦着手淡淡道:“无功不受禄,这样生受人家的好意总归不妥,明日你去置办两样物件儿送去。” “啊?可三姑娘明明每人都送了,顾家的哥儿俱都欣然接受,只咱们还礼是不是显得太见外了?” “本就不亲,见外才是正经。” 凌肃嘴角动了动,最终也只得乖顺应下。 . 隔日黄昏收到凌肃送来的两包点心,并一套粉瓷茶盏后,姜滢毫不犹豫地收下,还顺手递给他一包蜜渍梅子。 “最近升温,我上火吃不下东西,田姑姑备了很多,凌小哥儿尝尝!” 凌肃当即尝了一块,简短评价:“好吃!” 姜滢立时弯了眉眼,“剩下的你拿回去放在阴凉处,没胃口时就拿出来吃两块!” 凌肃又道谢后才离开。 夜里从顾府回去后,凌肃照例又拿来方几摆夜宵,今日的菜品是两个才热过的牛肉汤包、一盅莲藕排骨汤,并一碟拌黄瓜。 “撤下去吧!” 凌肃摆着盘诧异回头:“公子不吃?” 沈知许偎在椅子里,慵懒道:“没胃口!” 凌肃眸光隐隐挣扎,片刻后才下决心转头出去,过了会儿又端着一小碟浅棕色泛着莹亮糖色的梅子回来,放到沈知许面前书桌上。 “近来天热,公子许是伤热没胃口,吃点开开胃吧!” 沈知许睨了一眼,缓缓放下书凝视他。凌肃自幼伴在他身边,性子刻板为人沉稳,哪会跑去买这种女孩子的零嘴儿。 “哪来的?” “……滢姑娘送的。” 直接从姜三姑娘变成滢姑娘了!她倒果真会哄人! 沈知许挥手道:“既是给你的,就留着自个儿慢慢吃吧!” 凌肃略有些不好意思,很快收了夜宵和梅子退出去。 夜里洗漱完欲歇下时,沈知许身着素白寝衣站在床边,偏头凝视帐上挂着的小纱袋,几分无奈地嗤了声。“这又是哪来的?” 凌肃从浴间抱着换下的衣裳走出,看了眼后表情无波但嘴角隐扬。 “滢姑娘和玥姑娘晚间去扑的,每个公子处都送了这样一袋,说是睡觉时看着寻个野趣儿!” 沈知许伸手扯下,随手扔到床边圆几上,径自上床撂下帐子。 凌肃眼巴巴看着冒荧光的纱袋,几番犹豫还是没敢上前拿走,只抱着衣裳安静退出去了。 隔日清晨,那袋子几乎已看不出亮来,只隐约能看到小小的虫子在里面爬。 可惜滢姑娘的心意了!凌肃惋惜摇头,侍候着沈知许梳洗完毕后出发去顾府。 晨起第一堂课的夫子也出自顾家,擅长讲《中庸》。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大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顾夫子给了半个时辰,让他们简短写一些见解。 公子们或奋笔疾书、或凝神思考时,后头的顾承玥偷偷在桌下摆弄来时抓的天牛,姜滢则早趴桌上睡着了。 顾承瑶因专心备嫁已不来学堂了,姜滢如愿坐到了姜淮身后的位置,伴着哥哥写字的细微声响入眠,格外香甜。 顾夫子下来巡视时,顾承玥急忙把天牛塞进袖子里,再要提醒姜滢时已是来不及了。 众人目光都随着夫子的脚步停下。 夏日骄阳点染,照在少女莹白的脸上,在她微弯的嘴角旁落下两块叶影。 顾承泰没忍住扑哧笑出来,被顾夫子冷睨一眼后匆忙垂下头。 戒尺在桌沿儿重重地磕了两下,姜滢倏然惊醒,满目惊恐地跳起来。 顾夫子被她小鹿般的惊慌眼神瞧着,一时心软后出口的话温和不少。“方才我讲的,你如何理解?” 姜滢用手背蹭了下嘴角水意,一脸的茫然——讲什么了? 顾夫子叹了声,随手敲了下右前方的桌子。“知许,你来说!” 姜滢下意识看向沈知许,坏心眼儿地想:最好他也别会,这样自己才容易过关! 但沈知许显然没感受到她的怨念,站起来从容道:“一个人只有至真至诚,才能发挥自己天赋的本性;能尽量发挥自己天赋的本性,就能尽量发挥天下人的本性;能尽量发挥天下人的本性,就能尽量发挥万物的本性;能尽量发挥万物的本性,就可以帮助天地对万事万物进行演化和发展;能帮助天地对万事万物进行演化和发展,就可以与天地并立为三了。” “这样他才能做自己的主人,才能生活的很快乐。诚是一个人走向成功的至关重要的因素。它作为人的一种品质,同时也是世间万物的秉性,唯有发挥自己的光明德性,从而达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济世理想,才能缔造出一代代的太平盛世。” 姜滢越听越懵,什么本性来本性去的?不过中间有一句她倒是听懂了,那就是得快乐的活着。 于是,当顾夫子又问她可懂了时,姜滢使劲儿点头。 “懂了懂了!就是说人得真诚快乐地活着,一个人快乐了感染旁边的人,大家就都快乐,等天下人都快乐了,这个世间就也快乐了。” 顾夫子嘴角抽搐了下。 满室的人都笑起来,连一向内敛的沈知许都弯了嘴角。 姜滢灿烂笑着,总结道:“昨儿我和承玥扑了半晚上的流萤,挂在帐子里越看越快乐!今晚我再去扑些,给夫子也送去一袋子,让您也高兴高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这个意思吧? 夫子最终不仅没收她的流萤,反手还罚了抄写《中庸》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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