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隔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秋日,不凉不燥。 因还在休沐,顾家众人都不用开课,顾太师却没闲着,一大早就来找姜滢去逛园子。 天还刚刚放亮,园子里花树的叶子上都沾着细密的露水,呼吸间都是清爽的气息。姜滢困意散尽,心情也一点点雀跃起来。 “外公,这是什么花?” “山茶花!是你母亲从外边挖回来种下的。” 姜滢心生缱绻,凑上前去嗅了嗅。“这个香味淡淡的,真好闻。” 顾太师慈蔼地看着她,目光中透着欣慰和怀念。“你母亲种这两株茶花时,大约就是你这般年纪。她在意得紧,每日天不亮就要来松土浇水,很是精心。” “母亲做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 虽然很多事她都记忆模糊,但母亲大致的性格她还是记得的。 顾太师却敛了笑,惆怅道:“可这世上的事,哪能尽善尽美呢!” 祖孙俩想到睹物思人,不由得都沉默下来,顺着鹅卵石小路安静漫步。 快要出园子的时候,顾太师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精致小锦盒,递给姜滢。“今日是你的生辰,外公选了个礼物给你!” 姜滢敛起愁绪接过,取出里面的白玉小兔子,一看就喜欢了。 “多谢外公!” 顾太师慈蔼地浅笑,捋须不语。 逛完园子,姜滢就去找姜淮。 顾家虽是诗书传家,但因景朝尚武,家学里也是备着武师父的,每日下午都有武学和骑射课程。不过顾家除了顾承泰,其余两个公子都权当强身健体练练骑射,并不热衷。 姜淮是极其严谨自律的,每日天方亮就起床练武,休沐的日子里也不曾懈怠。 他的武学师傅是自幼就跟着的,是从东都一并带来的,原是军中教习,后来因伤病离开军队,被姜二老爷重金请回府教授自己儿子。 姜滢也认识这位师傅,进院先喊了声白叔,就乖乖去一边等着,不打扰姜淮练功。 等姜淮练完武,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姜滢眼中星光灿灿,上前递着帕子满口夸赞:“哥哥好厉害!” 白叔忍俊不禁,想起这两日府里的些许传言来。“这两日总听人说咱家姑娘崇拜哥哥得紧,一天到晚没口子的夸,恨不能吃口饭都要夸一句牙有嚼劲儿!原不是谣传的!” “不是谣传!在我眼里,哥哥就是哪里都完美的!”姜滢丝毫不觉羞涩,扬起脸满眼真诚炙热。“哥哥是天下最好的人!” “好好好!白叔觉得你说的很对!”白师傅收拾好东西,告辞退去。 姜淮擦着细汗,几分犹疑地说:“我可记得去年母亲忌日在东都见面时,你还因为我忘记带礼物,说我是臭哥哥!要把我轰出房间的。” 姜滢转了转眸,忽声音低沉地问:“哥哥知道我去年在伯府大病一场,险些丧命的事吗?” 姜淮眸子寒了瞬,“原本他们是瞒着我的,甚至连你去了西京的事我都不知道!但今年初春时我回去了一趟,便如何都瞒不住了!那时你已随父亲回了东都,本以为你再不会登伯府的门了……其实,我是不大赞同你在伯府长久住着的,那里……” 姜淮没再往下说,神色轻松地转了话题:“父亲日前曾写信于我,言及要让你跟在我身边,每年在顾家读书小住几月。你知道的,外公只有母亲一个女儿,是奉若珍宝疼宠的,无论是这几年来对我、还是这几日对你,无不是珍之重之疼爱有加。何况在这里有我陪着你,有顾家至真至诚的兄弟姐妹们,远比姜府那各藏心思的地方要适合你!” “我也喜欢顾家!” 顾家的表兄妹们,顾承司知礼谦和、顾承瑶真诚友善、顾承励淡然却细心、顾承泰爽朗风趣、顾承玥活泼明朗……他们都对自己视若家人,真诚以待。 而且,这里还有哥哥在,有慈爱的外公,她怎能不喜欢? 姜淮在禹城最大的酒楼定了一桌席面,给妹妹庆生。 除了顾家众人,还邀了郑太守家的两位公子,云家公子、姑娘,都是姜滢认识过的。 因是生辰宴,大家都不是空着手来的,送的也不外乎是些首饰、玩物等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姜滢一一收了却顾不得细看,一直悄咪咪地看顾承司和云延晴。 晴姐姐眉飞色舞地一直在说,大表哥就含着温润的笑倾听,不时给她递一下茶水; 大表哥平日里笔走游龙的手剥起虾来也行云流水,不一会儿晴姐姐面前的盘子里就叠起来两三层虾肉; 晴姐姐边说笑着边把盘里的虾拨给大表哥一大半,两人相视一笑后,低头安静吃虾。 如此性格迥异的两人,在一起时却格外地静好,甚至甜腻得过头了。 姜滢一顿饭吃下来肚子饱了,满心的好奇也被填满了,身心舒畅得很。 午饭后的消遣,照例是去郑太守家的马场。 晴姐姐参赛前,大表哥温柔安抚她的马;晴姐姐比赛中,大表哥目光眷恋追逐;结束比赛,大表哥给晴姐姐递帕子、送水,还轻柔安抚她因得了第二而腾起的火气。 “原来青梅竹马的感情是这样的!”姜滢观察了半日,终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可惜她已经九岁,想来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稍显迟了。 顾承玥和云延芷看了多年的浓情戏码,早已从最初的泛酸和艳羡变得麻木,但如今骤然多了一个新观众,还是忍不住要同她唠叨一通。 顾承玥:“嗨!我跟你说,从去年这两人情窦初开就开始腻歪着了,我们早都见怪不怪了,反正人家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谁也挑不出什么!” 云延芷:“依我看那!顾家大表哥恨不能让自己多长出几岁,早点把大姐姐娶回家呢!” 姜滢好奇地问:“那大表哥跟晴姐姐都多大了?” 顾承玥:“大哥今年14岁,晴姐姐今年13岁了。要成亲的话早也要三四年吧!” 景朝西部和北方女子成亲大多都晚,很多都是十七八岁才嫁人。尤其是经历过早年大战的家族们,许多儿郎们战死,就更会把闺女多养在身边两年,双十年华才出嫁的都不在少数。 但嫁人虽晚,议亲还是要提早几年就开始相看的,早早定下免得到了临大婚的年龄挑不到合适的。 北方民风相对开放,并不会太拘着男女大防,异性的姻亲和友人如他们这般相邀出游是寻常的事,如顾、云两家这样早早就定下娃娃亲的,多见见面增进些感情,反倒往后能过得顺遂些。 姜滢所知道的,姜家祖父母、顾家外公和早逝的外婆,都算得上是勋贵人家,却都是内院干净得很,只那么一两个妾室,也压根不会有宠妾灭妻等琐事。比起东都那些大小官员动辄一妻数妾通房无数,满宅子阴私倾轧的,不知要好多少。 要不以后她也在这边找夫家好了! 姜滢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后,自己先羞窘了一番。她才多大,照这边的习俗算起来成亲还有近十年呢,想得太远了! 赛了几场后姜淮就退下来,牵了匹体型匀称毛色透亮的半大白马来。 “哇!这个小马真好看!”姜滢跑过去爱不释手地抚摸。 “特意托知许捎信回去,让云家马场送来的。年纪小的马性子欢脱,但好在便于掌控,也容易培养感情。你来试试!” 姜淮把她抱上马,先是牵着马绕场走了两圈让她适应,然后才开始耐心地传授要领,等姜滢能勉强驭马慢行了,才松了手跟着马走。 坐在马上悠然漫步,入目的是苍翠的青山翠柏,鼻翼间萦绕的是清爽的秋风,姜滢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放松下来,想在这祥和美好的时刻和姜淮说说话。 “哥哥,我前两年很是骄纵任性,经常打骂奴仆、教训姜澜,闹得府里鸡飞狗跳,这些你听说过吗?” 姜淮意外她突然提起这些,抬头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神色恬淡无甚异常后,才点头道:“每年母亲忌日回去时,听到过下人一两句说嘴。” “那你怎么从未表现出来?也没表现出担忧?不怕我长此以往会越来越嚣张跋扈,越来越目中无人,变成一个坏姑娘吗?” “表现出来?”姜淮勾唇凉薄一笑,“我把敢到我跟前嚼舌根的下人都拔了舌头,发卖出府去了,算不算表现?” 那恶仆仗着自己是姜家几代家奴,就自恃身份长篇大论贬低姜滢,其中不乏恶毒言语,他如何忍得? “为什么?”姜滢几分惊恐几分讶异,低头看姜淮,却只看得到他浓密的长睫。 “我的确不担心你,因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天性纯良的小姑娘,若不是为了自保不会束起尖刺。退一步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做下什么事儿,你都是我姜淮的妹妹。我不管善与恶,只要你快乐!善与恶由谁评判?又凭什么由别人评判?!难道任人宰割、以泪洗面就是善,奋起反抗、折损对方就是恶?” 姜滢双眸泛起水雾,怔怔看着姜淮,听他继续道:“既然说起这些,我也要同你说上两句。这次再见面,我发现你的个性变了很多,也有些畏首畏尾、多愁善感,这样并不好!你还这样年幼,正是该纵情玩闹的年纪,别拘着自己沉闷早慧。” “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回到伯府,你都该像从前一样昂首挺胸骄傲地活着,大胆地往前走、大胆地和别有用心的人较量,背后有我呢!斗不过我帮你支招,打不过我替你去打,总之咱们兄妹一条心一股绳,我总归会护着你的……不问缘由、不计后果!” 不问缘由、不计后果!——像梦中那个姜淮一样,明明知晓毫无生机,还是一人一剑冲进禁军,只为同她一起赴死,只为告诉她说一句:别怕,哥哥陪着你! 在外人眼中,他或许阴鹜、狠戾,动辄拔人舌头伤人性命,但于她——却是最忠诚的守护者,最坚实的后盾。 姜滢再忍不住,胸口起伏抽噎着,泪水再一次肆虐。 恰逢顾承泰和云延兴纵马跑过,笑嘻嘻地又喊起来:“小哭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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